《美丽的姑娘》梁白开

1、第 1 章

　　他果真有女朋友。
　　陆安时抱着一沓遮挡了视线的书，小心翼翼挪上楼梯，侧过脸看到了邻居家门口站着的女孩。脑子里除了这句话，其它都是空荡荡的。
　　沈先生果真有女朋友。
　　陆安时对着那姑娘点头笑笑，一手拿着钥匙艰难地去开门，挪进屋里踢上门，手里的书因为这动作轰然倒塌。文艺点说，陆安时看着摊了一地的书，感觉左侧胸腔里有什么东西随之碎成了遍地狼藉。
　　用人话说，失恋了。
　　收拾着地上的书，又想起来第一次见到沈先生时的情景。
　　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书店开张不久，为了省下库存的钱，陆安时把家里地方腾出来放书。在他抱着一沓中学生练习册姿势艰难地开门时，邻居家的沈先生刚好走了出来。
　　沈先生穿着长袖睡衣，踩着毛绒拖鞋，手上提着垃圾桶，见到陆安时的窘态，挽起袖子说了句“我来吧”，就把一摞书接了过去。
　　陆安时连连道谢，开门后打算接过来，沈先生摇头说：“我给你放到地方吧，搁哪里？”
　　还没有来得及收拾，客厅里到处垛着书，陆安时站在书堆里，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放脚边，脚边就行。”
　　沈先生左右看了看，把书放在另一摞上码齐，拍拍手说：“好了。楼下还有吗？”
　　这人大概是新搬来的邻居，想起来之前那个罗里吧嗦的老太太，陆安时笑着伸出右手：“真是太谢谢你了，已经没有了。我姓陆，陆安时。”
　　握上来的手干燥温暖。陆安时看着对方温和的笑容，听到他说：“没关系。我是沈介，前几天刚搬进来，很高兴认识你。”
　　那时候的沈先生——陆安时把地板收拾干净，想起来之前在微博上看到的形容——他在发光。

　　晚饭吃方便面。陆安时站在厨房里，盯着咕嘟咕嘟沸腾的水，还沉浸在失恋的悲痛中。
　　这一年里两个人渐渐熟悉，陆安时清楚地扑捉到每次看到沈先生时自己奇特的情绪，像这锅水一样翻滚沸腾，波涛汹涌。
　　一开始只是见面打招呼，后来沈先生叫他一起吃晚饭。
　　从偶尔的串门到买东西时刻意捎上他的，从单纯的好感到深深的喜欢，陆安时都清楚地知道。他清楚地看到自己一点点喜欢上沈先生，这锅水越煮越沸，快烧干了也不想制止，反而可着劲儿地煽风点火。
　　陆安时一边骂着不自量力，一边又情不自禁。
　　偏偏问也不敢问。抓着沈先生的领子问一句“你喜欢同性吗”或者“要不要和我试试”，这种场景在梦里倒是演练过无数次，甚至往往有着香艳无比的后续。
　　结果第二天见到对方温温和和的笑容时，前一天的干柴烈火豪情壮志立马就萎了。
　　因为太喜欢，反倒愈发畏首畏尾。
　　动作熟练地下面，打鸡蛋，关火，陆安时想起来只有一眼之缘的陌生姑娘，心里涌上一股悲壮的情绪：再见了！我的这锅沸水。
　　他果真有女朋友。当时只敢扫一眼，但以他的眼光看来，绝对是非常好看的女孩子。褐色大波浪卷发，齐刘海，大眼睛，米色风衣，长靴子里包裹的小腿说不定也是又纤细又修长。原来沈先生那么一个人，也会喜欢走可爱路线的女孩子。
　　其实也不奇怪。陆安时捧着面如同嚼蜡，心想他喜欢什么样的，都跟自己没关系。
　　反正就是有一百种类型，也绝对不会有“不知道什么路线的叫陆安时的男人”。
　　方便面吃完了喝汤的时候，有人敲门了。陆安时听到沈先生一贯温柔低沉的嗓音：“安时，在吗？”其实他不用说话，陆安时也知道是他。他习惯用中指轻轻叩三四下，停一会儿再接着叩。
　　去你妹的安时，去你妹的习惯，去你妹的沈先生。
　　去你妹的别再敲了，快回去陪女朋友。不要打扰我失恋。
　　偏偏对方执着得很，敲了好几遍。
　　陆安时无奈地打开门，正想说话，就看见对方一手端着碗糯米粥站在门口。沈先生对他笑笑，把碗递过来说：“上班前煮上的，现在刚刚好。你不是喜欢甜食吗？”
　　看见他的脸，陆安时的气势再次萎了，侧身让他进来。他经过时，带起一股淡淡的香水味道，甜甜的。
　　陆安时望向对面半合着的房门，转头看看正把碗往桌上放的沈先生，犹豫了一瞬又笑着说：“麻烦你了。要不要一起来吃？”
　　沈先生是外科医生，平日里总是很忙，少有空闲时间。生活习惯却比陆安时好得多，知道他常用泡面对付时就绷着脸说了一顿，第二天便叫他一起吃饭。
　　“好，”沈先生放下碗直起身，又问，“你心情不好？”
　　“没啊。”陆安时走过去坐下，捧着粥开始喝。
　　“那怎么吃泡面？”
　　陆安时抬头扫他一眼，摇摇头神情认真地解释：“你看错了，那只是泡面汤。”
　　沈先生看着他的表情哭笑不得，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说：“你先吃着，我还做了小菜，端过来一起吃。”
　　“不用了。”陆安时把粥一口气灌完，空碗递回去，“你不是有客人吗？我不饿。”又想了想补充道：“沈介，女朋友比较重要。”
　　沈介一愣，直直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说：“没有，她不是……”
　　陆安时笑了，走过去揽着他的肩膀凑上去说：“我都看见了，挺漂亮的。看不出来啊你，这么厉害。”见他又要摇头，陆安时不乐意了，继续说道，“你不是不喜欢人家吧？那么正的姑娘，你不要，有的是人要。”
　　沈介垂着眼皮，低低“哦”了一声，推开他走回去。
　　看到那扇门锁上，陆安时才松了劲儿。
　　去你妹的有人要。

　　接下来一连几天都没有见到沈介。像是心照不宣地错开了彼此。
　　也许对方感受到了他的心思，就避而不见了。
　　这个可能让陆安时在看店的时候也心不在焉。坐在柜台里无聊地看着窗外，视线又不由自主地移向对面小区公寓三楼的窗户——以前他常常从这个角度看沈先生的家，米色的窗帘总是拉开的，沈先生说喜欢阳光洒进房间的感觉。
　　陆安时觉得那非常温暖。就像沈先生。
　　想起来他淡淡的笑容，陆安时觉得，也许应该再试一试。不需要对方答应，只要知道心意就可以。到时候是砍是削都无所谓。毕竟是真心喜欢的人。
　　可是对方已经有了女朋友。
　　陆安时抓抓头发，烦躁地在柜台上磕了磕脑袋。这种时候去告白，不单单是存着当第三者的心思，还要面临掰弯直男的负罪感。
　　感情和道德相比，陆安时不知道怎样权衡。
　　窗外有女孩子踩着十五厘米的高跟鞋噔噔噔走过去，天气已经转凉了还是穿着短裙秀长腿。陆安时下意识地看着她的身影直到消失，又想起来昨天门口的姑娘——神啊如果你真的存在，请让她消失吧或者出轨吧，让沈先生被伤害了心死了痛苦了，就扑进我永远为他大大敞开的怀里吧。漂亮姑娘根本就不靠谱。
　　正这样想着来安慰自己的陆安时，再一抬眼，看到了走出公寓的漂亮姑娘。
　　陆安时直直盯着她。她今天穿了浅黄色的裙子，依旧是大衣和长靴，挎着包站在路口等绿灯。上次没有留意，这下认真打量，陆安时才发现这姑娘虽然相貌可爱，个子却很高，大概和自己差不多了。
　　啧啧，沈介你真重口。
　　默默吐槽了她的身高，陆安时这才想起来，现在已经临近傍晚了，女朋友不在家准备晚饭，居然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独自出门，沈介不会是罩不住她吧？
　　心情一下子好起来。
　　……真没出息。

　　书店晚上关门已经是十点钟了。
　　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陆安时借着手机的光上楼，一抬头看到沈介的门口立着一个人影。
　　是沈介的女朋友。
　　两个人皆是一愣，倒是她立刻转过去背对着他。陆安时看到她一只手扣在肩包带子上，攥得紧紧的。
　　本想无视她直接进家门的。但是——陆安时抬起手机，看到她转过去的侧脸。耳边的头发打着卷，她伸手拨了拨，遮住了表情。
　　“你是……”陆安时看看紧闭的房门，迟疑着问，“没带钥匙？”
　　女人轻轻点头，又摇了摇，自始至终都没有转过来。
　　也许是在等沈介回来。
　　陆安时没再说话，绕过她走到自家门口，把门打开，按亮了灯。关门时看到对方的背影，孤零零站在黑漆漆的楼道里。
　　虽然在心里说了不下一万遍让那个女人消失，但是一想到她是沈先生喜欢的人，就无法不管不问。陆安时犹豫着，问：“来我家等吧？医院里要是突然有事，沈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楼道里有风，很冷。女人摆摆手，倚着门没有说话。
　　这令陆安时有些烦，又走出来抓上她的胳膊，说：“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外头冷，沈介回来了看见你一个女人站在这儿怎么想？进来。”
　　女人的力气出乎意料的大，挣开了，又转过来睁大了眼睛望着他连连摆手。
　　陆安时不解，问：“你不能说话？”
　　女人停了动作，咬着唇，微微点了点头。
　　本就微弱的敌意在看到对方的动作后立刻消失了。虽然陆安时是个gay，看到这样的她也不禁觉得怜惜。他有些抱歉，轻声说：“对不起。
　　女人微笑着摇摇头，非常温柔。
　　“要进来吗？晚上有点冷，可以喝杯热水。”
　　对方静静望着他，然后走了过来。
　　把她让进客厅，又倒了水，看着她坐在沙发上捧着杯子垂下脸的姿势，陆安时有些手足无措。过去的二十几年来，他还没有过把女孩子请回家的经历，如果是陌生人倒还好，但是——顶着“暗恋对象的同居女友”的名号，偏偏还没有让人讨厌的地方，陆安时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她。
　　“那个……还要水吗？或者看电视？”陆安时抓抓头发，“我给沈先生打个电话？”
　　女人抬头望着他，弯弯的眼睛带着笑意。她打着手势比划了两下，陆安时没有看明白，忙取了纸笔。她写：谢谢你，不用了。
　　陆安时看着她龙飞凤舞的字迹，心想这么温柔的女孩子写字倒是非同一般的粗犷刚劲。想着沈介一时不会回来，陆安时坐下来说：“那就在我家等着吧。我姓陆，陆安时。和沈先生算是朋友吧。”
　　她点头，写：沈晴，我听哥哥说起过你。
　　像是当头一棒，打得陆安时有些懵，直直望着她。仔细打量的话，两个人确实很相似。
　　沈晴见他不作声，又写：您怎么了？
　　陆安时讪讪地扯出一个笑容，说了些别的事情。
　　也许是因为沈晴不能开口，听着他说话时望过来的目光太过温柔，陆安时感觉越来越自在，陪着她嘻嘻哈哈说了很久的话。直到两个人都有些倦了，已经将近十二点。
　　沈介还没有回来。
　　陆安时看着沈晴放在膝盖上的修长手指，开口说：“要不然你先住在我家吧，沈先生大概又要加班了。你睡我的床，我在外头就行。”
　　沈晴低着头，头发垂在脸颊两侧。停了很久，她才写：谢谢。
　　第二天陆安时迷迷糊糊地从沙发上爬起来，闻到厨房里的香气。锅里温着米粥，盘子里放着两个茶叶蛋。沈晴已经离开了，留了张纸条：真的谢谢你，我回家了，不用担心。
　　陆安时看看还散着热气的茶叶蛋，有些愣神。
　　中午时忍不住敲了对面的门，很快就打开了。穿着睡衣的沈先生一手握着门把，问他有没有事。
　　陆安时想探头看看那个女孩儿在不在，想想还是算了，便若无其事地说：“昨天你没回来，我就是来看看。工作很忙吧。”
　　沈介摇头，看着他说：“我听妹妹说了，谢谢你照顾她。我没事。”
　　“她不在？”
　　沈介站在门口没有动，低声说：“回家了。”
　　“是吗？”陆安时耸耸肩，“要不要来我家吃饭？我熬了鱼汤。”
　　“不用了，刚刚歇班，有些累。还有事吗？”
　　陆安时刚刚说了一个“没”，门就关上了。

　　认识以来，沈先生还从来没有这样对他说过话。印象里那个人总是温温和和的，除了脸庞，浑身上下大概一点棱角都没有。陆安时有些慌，抬手想再敲门，又放下了。
　　没有问清楚的后果就是一整个下午都在想和沈先生相关的事。
　　陆安时趴在柜台上，整个人都蔫了。也许他工作压力太大，也许他刚好被领导批评了，也许他真的只是很疲倦，也许……看到沈晴出现的时候，某个想法立刻跳了出来：沈先生只是很宝贝这个妹妹，不想要她接近既没有钱又没有才华的自己。
　　把脑袋埋进桌上的胳膊里，他是真的难过了。再好看的女孩子都走一边去吧，没有心情应付你们了——何况有心情的时候也不想应付女的，太麻烦了。
　　沈晴穿平底鞋，走路声音很小。陆安时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道，说不出来的清新感。被轻轻推了一下，沈晴把什么东西放在了桌上。
　　陆安时抬起头，恰恰迎上她担忧的目光。
　　手边是一张白纸，纸上写：哥哥他感到很抱歉，今天对你的态度不好。请你原谅。
　　这个人……随便发脾气，事后再没有诚意地托人带来轻飘飘的道歉。但即使是这样，看到那几个字，心里还是柔软起来。陆安时揉揉头发，缓了口气问：“他怎么自己不来？”
　　沈晴看着他，露出为难的神色，在纸上写：真的很抱歉。
　　看到她这幅神色，陆安时蓦地尴尬起来：不管怎样，对着不相干的人发脾气也是恶劣的行为。他正想解释，看到沈晴又在纸上写到：他大概在害怕，您会讨厌他。
　　“怎么可能！”陆安时脱口而出。喜欢都来不及。
　　沈晴抬起眼睛，疑惑地看着他。
　　“沈先生是很好的人，怎么会讨厌。有这样的人做邻居，我……”陆安时不知道该怎样说出来，那些一旦触及到，便令整个人都变得自卑胆怯的情绪。
　　黑黑的眼睛望着他，沈晴微微笑着，非常温柔。
　　面对他的妹妹，根本无法说出来“我爱上了你哥哥”的话。陆安时觉得自己畏畏缩缩的像个女孩子。但是又无可奈何——这种事，没有谁不想亲口说出来，然而若宣之于口的感情会给对方带来困扰，就会犹豫不前。
　　不是因为不够喜欢，恰恰是太过喜欢了。
　　所以要小心翼翼的，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

　　沈晴在店里看了很久的书，一直等到陆安时关门。两人自然而然地一同回去。
　　暖黄色的路灯柔柔地笼着两个人。
　　陆安时看着地上拉长又缩短的影子，鼻尖还绕着沈晴身上淡淡的香。身边的人和自己一般高——或许还高一点，漂亮，安静，温柔，总是笑着，和沈先生很像。如果喜欢的人是她该多好，他转头看着她，漫无边际地想。
　　沈晴扭过来，询问似的歪着头。
　　距离稍稍近了些，陆安时悄悄挪开一点，笑着说：“我在想你这么好看，不知道有没有男朋友？”说完看见对方的苦笑，又忙补充道，“不是要打听你什么……我只是觉得，嗯……你人又好，还好看，我是觉得……”
　　沈晴停下脚步，深深望着他，摇头。陆安时觉得，她的目光似乎非常悲伤。
　　正在捉摸着弥补的语言，他便被抱住了。
　　措手不及。
　　沈晴一手抱着他的腰，一手扣上肩膀，将脸埋在他的颈间。
　　这个姿势让陆安时的脑袋当场成了废物，傻傻地抬着两条手臂站着，感觉到她的长发贴着颈窝的皮肤，有些痒。
　　然后那些头发又离开了。她松手，在他的脸上轻轻吻了吻，转身就走。
　　陆安时看着她匆匆的背影，没有追上去。

　　一见钟情是扯淡。
　　何况陆安时也不认为自己有能够让人一见钟情的资本。
　　那么——想起来那个轻轻淡淡的吻，他还是觉得脸上发烧。“被默默喜欢的男人的妹妹莫名喜欢上了”，一想到这样的状况，整个人都焦虑起来。一连几天都早出晚归，害怕碰到沈先生和沈姑娘，在心里演练了很多遍如果不小心见面了应当怎样应对。
　　结果却像是投入水里的石子，涟漪散去后，剩下的只是沉默平静。
　　没有见到沈姑娘，也没有遇到沈先生。
　　几乎是严阵以待的紧张程度，偏偏那对兄妹却凭空消失了一样。
　　陆安时抱着厚厚的书挪上楼梯，习惯性地看了看沈先生紧闭的家门。
　　原本熟悉的邻居，闭上门就可以毫无交集。如果刻意躲开，根本连一次相遇都不能奢望。所谓的缘分只在最初的一瞬点着火光，之后的任何道路都必需亲自掌灯。
　　书本太沉，陆安时把它们放在门口的地上，转身对着沈先生的家门发愣。还是有些不甘。
　　上去敲门只是一秒钟的动作。
　　但他为之做了三天的思想斗争和心理准备——不成功便成仁，大不了从此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我们绕道走。
　　刚刚抬起手，便听到背后有些诧异的声音：“安时？”
　　保持着抬手的僵硬姿势，陆安时缓缓转过来，看到站在台阶上的沈介。他戴着口罩，微微弯着背站在那儿，提着印有超市标志的袋子。
　　“真巧啊，能在这儿遇到你。”陆安时肯定心里完全没有讽刺的意思，话说出口却连自己都觉得带着酸溜溜的味道。
　　沈介到没有介意，点了点头，走上来背对着他开门，咳嗽着说：“感冒了，这几天都在家。有事吗？”
　　“没，就是好久不见了，想着看看你。”
　　沈介开了门，见他还是站着，又瞥见地上的书，便卸下口罩笑着看向他，问：“要帮忙吗？”
　　一时没有意识到他在指什么，陆安时正想问，他已经放下袋子把一摞书抱起来了。看着沈介因为生病而发红的脸，陆安时想去接回来，却被沈介躲开了，他的笑看起来很疲惫：“有时间拿回去，你都已经开门了。我拿就好。”
　　陆安时无奈，忙把门打开，看着他驾轻就熟地走进屋里，把书放在房间里码好。
　　沈介拍了拍手，问他还有没有。
　　陆安时摇头，没有说话。
　　沈介笑了笑，说要回去了。刚准备走，却被抓住了手腕。他转过来，眼前是陆安时靠近的脸。
　　摸了摸他的额头，陆安时才松开手，说：“发烧了。吃药没？”
　　沈介一愣，笑道：“我是医生，你不用担心。”
　　“我还没见过哪个医生把自己弄这么狼狈呢。今天在我家吃饭，你去睡一会儿。”
　　“真的不用，我已经……”
　　“沈介，”直直盯着他的眼睛很认真，“不用跟我客气，我们俩谁跟谁啊！”拍拍他的肩膀，陆安时去冰箱里那东西准备做饭，在心里默默骂了一句。
　　怂蛋。

　　晚饭是简单的清粥。
　　两个人面对面一言不发地吃。
　　沈介吃得很慢，不时还轻轻咳嗽两声。已经退了烧，脸还是发红。陆安时吃完了端正坐着，看着他发愣，顺便计算着对方是个同类的概率。
　　然后便听到沈介带着浓浓鼻音的话：“沈晴说她喜欢你。”
　　陆安时沉默了。
　　沈介接着说：“她很认真。”
　　陆安时依旧没有说话。
　　“如果你喜欢她，也可以，”沈介低着头，连连咳嗽了好几下，“可以试着……对了，我可能要搬走了，本来只是帮人看房子——”
　　陆安时站起来，平静地打断他：“我不喜欢她。”
　　沈介抬头，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几声咳嗽。
　　陆安时倒了热水递给他，缓缓舒了一口气，注视着他说：“沈先生，我不喜欢她。我喜欢……”
　　他刚才是不是说要搬走了？不亲自掌灯，面前只能是一片黑暗。
　　反正本来就不是明亮的。
　　他弯下腰，脸凑近他的，像是叹息一样的声音：“我喜欢你。”
　　迅速站直，收拾了桌上的碗筷，进厨房，语气淡漠地说：“就是这么回事，你当作没听到也行，听到了想要生气也没关系。好了你可以走了留给我一点空间哀悼一下我的爱情。”
　　餐厅里很久都没有动静。
　　陆安时洗着碗，哗啦啦的水声很响。
　　他收拾好出来时，屋里已经没有人了。桌上的水杯还冒着热气。
　　端起来喝了一口，烫着了。

　　这天晚上很早他就睡觉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满是“完了完了”。
　　将近十二点还没有睡意。陆安时睁着眼睛坐起来，看着白色的墙壁。——白色不好，明天去换个墙纸，这颜色显得屋里太空。蓝色好，我喜欢蓝色。不过蓝色好像跟精神问题相关。那就换成橘黄色或者绿色。春天的感觉。但是太绿了寓意也不好。不行我干脆换个房间吧，这个屋里太压抑。可是那个房间有很多书，要挪开也很碍事。
　　——干脆搬家吧。就是，干脆搬家吧。搬到一个新的地方，要绿色或者橙色的墙纸，要很大的仓库。
　　要没有沈先生和沈姑娘的地方。
　　结果还是不由自主地转到了沈介这里。
　　陆安时丧气地重新躺回去，盯着白色的天花板。

　　听到敲门声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幻觉。
　　对方执着地敲了很久，他才确定那是真的。
　　是沈晴。
　　陆安时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人，半晌才说：“深更半夜的，你一个姑娘家，出什么事了？”
　　沈晴没有动，只是静静看着他。
　　“沈介出事了？”陆安时看看对面，忙问，“是不是又发烧了？你等等我换个衣服，送他去医院。”
　　他转过来要回房间，便听到沈介的声音：“不用了。”
　　腰被人紧紧扣着。没有香水。大概是沐浴露的清新味道。
　　陆安时感觉到被人按进怀里。有长发散进他的颈窝，很痒。
　　那个人把脸埋在他颈后，因为感冒，嗓音沙哑：“对不起。我不是想要骗你。一开始只是意外，我只是……那天只是偶然。因为压力太大，我只是……”
　　陆安时没有动弹，安静地任他抱着。
　　“后来我想，你也许会喜欢沈晴。即使是这样也没关系。不想做朋友。对不起。”
　　沈晴说她喜欢你。
　　——你有没有喜欢过他？
　　她很认真。
　　——你愿不愿意认真地和他在一起？
　　如果你喜欢她。
　　——可以试着在一起吗？
　　不是因为不够喜欢，恰恰是太过喜欢了。
　　所以要小心翼翼的，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一开始就知道不可以，你会发现。但是后来，真的没有办法。我以为你喜欢沈晴。”
　　要绕多大的圈子走多少的弯路，才可以碰到那个喜欢你，你也喜欢的人。
　　要下多大的决心烦恼多少个夜晚，才可以不伤害对方，去说一声喜欢你。
　　正因为都太认真，才会犹豫不决小心翼翼。
　　他抱着他，有些忐忑，又带着期待，认真地说：“对不起，我只是，只是……因为太喜欢你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