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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枯骨 ...

  •   云天青依然想着方才的青年,不禁有些黯然。其实他心里也清楚,一个人若是在如此环境下,已有两年未见踪影,多半是凶多吉少了。他只是不忍心,那个青年,即使时隔两载,竟还能清清楚楚地记得这个人的模样,那该是怎样深深的执念。
      “你在想什么。”玄霄难得主动出声道。
      “刚刚那小子。”云天青下意识道。
      “怎么。”
      “少见的执着。”
      玄霄皱眉:“我倒是觉得这个青年有些奇怪。”
      云天青奇道:“嗯?此话怎讲?”
      玄霄却不回答,只是道:“但愿是我多虑。”

      拐过一个山头,不知不觉,面前已换了一番景色。脚下的土地,已可以照出自己和身旁之人的身影。回过神来,恍然发觉自己已置身于一片冰雪幻境之中。空中飘浮着轻如鹅羽的雪,却又不似江南的雪那般柔弱。微小,却凛冽。所幸的是,仅有的日光在冰镜的反射下,给这片极寒之地度上了淡淡的温暖的金色,倒也不显得那般寒冷了。
      云天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暗自感慨,这才算真正的昆仑啊。
      他忽觉身上一暖,抬眼望去,却是玄霄解下外袍披在了他身上。他不由一愣:“你……”
      玄霄只是一如既往地冷冷道:“我无妨。”
      云天青笑了,也不推辞,道:“江南人畏寒,见笑了。”
      玄霄只是摇头,仍是两个字:“无妨。”
      云天青知他不善言,便兀自转而轻笑道:“不过建造此处的人倒是个心思玲珑的,春夏秋冬,四季之景,倒无一季给落了去。”
      玄霄亦是好一番左右打量,点头道:“是啊。”
      两人便这么并肩前进着,其间多半是云天青南天北地地聊着,玄霄听着,偶尔会应上一两句。虽是平凡的对话,却足以打发此处的寒冷。此刻两人的作战也是默契了许多,妖物虽然凶猛,却也无甚大碍。
      行至深处,云天青忽觉一阵不同寻常的阴寒气息,转头对玄霄道:“此处有些不大对劲,小心些。”
      少见云天青这般严肃的表情,玄霄知事情不对,更是提高了三分警惕。
      四处皆是死寂。可是凭着云天青混江湖的多年经验,这样的对手最是可怖。在这一片死寂之中,阴寒之气愈发浓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可偏生找不到气的来源。
      云天青索性停下了脚步,收起一贯嬉笑神情,拔出剑四处打探。玄霄亦皱眉拔出剑,此刻的阴寒之气,连他这般体质之人也感受到了。二人便这么背靠背站着,打起三分精神打量四周。
      便在这一片死寂之中,忽然身侧传来一阵破空之声,紧接伴随一声凄厉长啸,有如幽鬼自十八层地狱爬出一般。云天青一剑挥出,碰上一个坚硬物什,砰的发出一声巨响!
      云天青被震得后退十几米,湿滑的冰面让站立有些困难。适才这一击,剑身颤抖,竟震得他虎口发麻,足见这一击力道之大。然而待他定神一看,眼前之景远比适才的力道更令人震惊。
      面前站着的,是一具高约八尺的骷髅,眼神空洞可怖,森森白骨竟诡异地泛着黑色。看这具骷髅身上竟还依稀挂着着破旧的衣物碎布,莫非竟是人妖化而成!?
      然而云天青已经来不及细想,只见那具骷髅已经转而向玄霄扑去,速度之快绝非常人可比!玄霄皱眉,欲举剑抵挡。云天青暗道一声不好,使出毕生轻功向骷髅掠去,但见青色身影一闪而过,绕至骷髅身后,乒乒乓乓便是数声击剑之声。然而这妖化的骷髅竟是如此坚硬,百般挥砍亦是没有一丝裂痕,饶是镇定如云天青,此时亦不由脸色微变。他一边想办法将骷髅拖住,一边飞快在脑中搜寻骷髅的来历。以他此前经历,什么精怪鬼灵没有见过,此等骷髅非同小可,自己既觉熟悉,那一定是知道的,只不过究竟是什么呢?
      余光一瞥,忽然发现骷髅腰间一个破旧的葫芦,虽然被风霜侵袭地褪去了原本的色泽,但云天青可以肯定——
      这是一个酒葫芦!
      且慢,酒葫芦?云天青忽然想起什么,动作不由得生生一顿。一个念头闪电般掠过他的脑海,让他不由愣在当场,背淌冷汗。
      玄霄亦自奋力击砍,见他忽然一副傻愣愣的情状,皱眉喊道:“你想到什么了?”
      云天青大梦初醒般回过神来,举剑挡住骷髅的动作,道:“我知道他是谁了。”
      “嗯?”
      云天青叹了口气道:“生者有执念,不得偿,死后恋恋于世,魂魄徘徊于阳间,执念由是生为魔障,若得遇灵气聚集之地,躯骨陡生异变,是为傀尸。”
      玄霄皱眉:“傀尸?是这个妖物的名字?”他似乎也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莫非他是……”
      云天青亦点点头,面露不忍:“虽然并不能单凭一个酒葫芦便作此臆断。但是我总有一种预感,恐怕他是适才的公子所寻之人。未曾想竟生异变,沦为妖物。”
      他想了想又道:“如此下去并非长久之计,只怕等我们筋疲力竭之时就离阎王爷不远了。我们且寻个隐蔽之处想个对策。”
      玄霄点头道:“便听你的。”
      二人且战且退。四周都是冰雪,乍一望去白茫茫一片,显着他俩的人影格外突兀。要找到躲藏之处委实困难。云天青拉着玄霄左兜右转,勉强在一方错杂丛生的冰石中寻到一小方冰洞,二话不说立即钻了进去。
      冰洞对于二人的身形来说有些狭窄,是以两人只能紧密挨着。云天青道:“既是傀尸,比起寻常尸变必有不同。支撑傀尸的行动的是他的执念,而非魂魄与意识,若是找到执念之物,将其除去,傀尸便不会再留于世。”
      玄霄皱眉:“然而我们现在对他知之甚少。”
      云天青亦是大感棘手,他本以为那个酒葫芦会是特别之物,然而从适才交手的情况来看,那个傀尸竟对此毫不在意。傀尸对人的气味很是敏感,不一会便会行至此地。果不其然,未到一炷香的时间,远处便传来冰面踩踏的吱呀声。
      然而此时,玄霄忽然出声道:“快看,此处有字。”
      云天青回头,见后方冰面上刻着若干蝇头小楷,只是适才太过慌乱,进来时并未注意。冰上的字因韶光流转而显得有些模糊,但是依稀还是可以辨清。
      “吾名苍梧,陈州人士。因妻身患痼疾,久治不愈,而为其寻天山雪莲至此。不幸陡遇险恶妖物,将吾等冲散,吾身负重伤,恐命不久矣。若有侠士得见,恳请将吾所寻天山雪莲送至陈州苍府,交付吾妻叶青。雪莲被吾埋至右方冰面之下。今生无以回报,愿来世为犬马,结草衔环以报侠士大恩。苍梧绝笔。”
      再往后还有一行字,虽笔锋遒劲,但用力不足,怕是弥留人间之际所刻——
      “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注】

      二人皆是沉默。如斯深情怎不令人为之动容。
      云天青叹道:“只可惜……”
      然而愈来愈近的脚步声实在不容二人唏嘘。云天青道:“若我所料不错,此物该是我们所寻之物。”
      玄霄道:“你怎么如此肯定?”
      云天青道:“此处人迹罕至,且极为寒冷。若外面的傀尸并不是这苍梧所变,此处定会留下尸骨。然而现在此处却干干净净。我们不如放手一搏。”
      玄霄道:“如此便动手吧,把雪莲挖出来。”
      云天青毫不吝啬地把自己的剑拔了出来,以剑为铲,开始挖脚下的冰面。
      玄霄淡淡瞥了一眼,毫不留情地说:“暴殄天物。”话这么说着,可是不一会儿却也拔出了自己的剑。
      “……”
      冰面下甚是阴寒,再加上天山雪莲并非俗物,是以时隔许久依旧未曾腐烂。云天青将其握于掌中,大步流星朝洞外走去。那傀尸正自这一带徘徊,陡一见云天青掌中之物,凄号一声,竟是发了疯般撒足狂奔而来。云天青想这的确便是他执念之物了,二话不说,托着雪莲灵巧躲闪,身轻如燕。玄霄自一旁挥剑,想分散傀尸的注意力以助云天青一臂之力,傀尸却只是盯准了云天青手中的雪莲,对玄霄丝毫不加理睬。云天青想,这执念竟已深至这般田地,必须尽快除去才好。
      云天青一扭腰肢,转身跃上一块冰石,依然紧握雪莲。那傀尸正扑将过来,却见云天青手用力一捏,用上了内力,再摊手,雪莲竟是化作了齑粉!
      那傀尸凄厉地嚎叫一声,声音震耳欲聋,竟连脚下的地面也隐隐震动。玄霄正道不好,心想云天青在生死关头怎能这般不稳重,却不料傀尸凄号一声后,却似全身都被抽干了力气般,跌倒在地,竟生生沦作一具枯骨。
      这下玄霄愣住了。
      云天青跳下冰石,长舒了一口气,道:“执念之物已除,他便不再留于世了。”
      玄霄皱了皱眉,终是不忍,道:“只是这般方法……”
      云天青笑道:“你真当我把那雪莲捏了个粉碎啊?那可是世间至宝,爷可不舍得丢呢!我不过是想诓他一诓,不曾想他竟当真了。”说罢,自怀中掏出一物,果然是适才的雪莲。
      玄霄:“……”
      云天青叹道:“斯人已逝,再叹息亦是无用,只有完成他的遗愿吧。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回去找那位公子,让他把这雪莲带回去吧。”
      玄霄点头。
      将遗骨带回去多有不便。二人商量着将枯骨搬回那个冰洞内。此处阴寒,尸骨自是不会腐坏。云天青想了想,将那枯骨腰上的酒葫芦摘了下来,然后二人立即往来路折返。

      叩响柴门,青年应声而出。他望见二人,正自惊异,忽然瞥见云天青手上的葫芦,眼前一亮,忙道:“你们找到他了?他怎么样?”
      云天青不知如何开口。玄霄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死了。”
      青年的脸瞬间变得煞白,眼神迅速黯淡了下来。望见青年的悲痛之色,云天青叹了口气。可有些事终究还是要交代,他想了想,略去了尸变一事,道:“我们到达之时,他已在一方冰洞内去世多时,只在附近冰墙上刻下寥寥数字交代了些事。你朋友是叫苍梧不错吧。”
      青年点头。
      “不过除了酒葫芦,他身边还有一物。”
      “什么?”
      云天青掏出怀中的天山雪莲,道:“你的朋友是为寻药而来,去世时身边还带着这株雪莲。他交代这株雪莲是要给妻治病的,无奈身负重伤,只得抱憾离世。”
      那青年却奇道:“妻?我竟不知他已有家室。”
      云天青道:“是啊,看来你这朋友不怎么厚道啊。不过眼下只能麻烦你将这雪莲带回陈州苍府。他说他的妻名叫叶青。”
      那青年身形一震,浑身略略颤抖,半晌接过云天青手中雪莲,口中喃喃:“叶青……叶青……”
      云天青有些奇怪,但也并未细想,只是道:“若是无法得见,想来交给府上奴仆该是不会错的。”想了想又道:“也还请你节哀。”
      那青年轻轻道一声多谢,转身朝茅屋走去,身形有些飘忽不定。
      云天青见他悲痛,也不忍上前打扰,正准备离去,却听见青年进门时几不可闻的叹息——
      “我正是叶青。”

      【注】原句出自王实甫《凤求凰·琴歌》。

  •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隔了一年,我更新了= = 6.12
    改内容提要 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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