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变》浮游的蜉蝣

11、跳动的心脏

　　“在黑暗中，土地从缓到急不断震动，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土块石子向旁滚落，地面隆起，猛然，一个巨大的生物嘶吼着，从深渊回归大地……”林焱顿了顿，问，“这个段子你觉得怎么样？”
　　“那么，现在请你盯着地面。”江彬说。
　　“盯着也没用，黑漆漆的，”林焱说，“我窗子这的路灯早坏了，根本看不见遥远的地面……”林焱越说越迟疑，慢慢愣住。
　　“看到了吗？”江彬带笑地问，“它震动了。或者，不应该说是看到，”另一边，江彬斜靠在阳台栏杆上，看着承受雨滴击打的地面，“应该说是，能量在波动。一定有什么东西……”
　　是的，有什么东西在震动。林焱摘下眼镜，闭着眼，手心覆在眼睑上，一片漆黑中，她依然能‘看见’，那犹如心脏跳动一般的鲜活。
　　“它在苏醒，”江彬的声音再次传来，“震动越来越强烈了，可是似乎又还远不足以破茧而出。”
　　“找不到源头吗？”林焱问。
　　“从第七天晚上下雨开始我就在找不对劲的地方，但直到一个月前我才第一次发现震动，但是，也就仅限于感觉到震动而已。”
　　“可是……”林焱放下手，眯眼看向漆黑的地面，没被提醒前，她一点没有发现，但被点醒后，那震动，那明明轻微的震动，却让她心悸得仿佛周围一圈热火朝天敲锣打鼓。
　　“所以我最近晚上都很难入睡，真好，现在有人陪我了。”
　　“……”
　　“有没有兴趣来个雨中漫步？”江彬邀请，“经典的浪漫场景。”
　　林焱觉得自己有点魔怔了，她眼前仿佛出现了一颗跳动的血红心脏，整个地面布满了血管，狰狞的心脏，在排斥在吞噬。黑漆漆的地面看上去如此诡异，而现在，那位团长现在在邀请她踏足诡异，进行诡异一夜游？
　　她听到了开门声，又听到了关门声……喂，这次不是错觉，是从血色珠子里传来的声音，是江彬那边的动静。
　　那个不听人话独断独行的混蛋。林焱腹诽。
　　“你也现在出门吧，”独断独行的某人还在催，“我们一人走一半路，汇合快点，毕竟要感觉能量震动还是不用交通工具的好，更何况在异常能量中，任何外物都不太靠得住，甚至还可能反噬。或者你可以从现在开始练习练习划破空间进行瞬间移动。能量还是用能量来对付比较合适。”
　　懒得理你。林焱在心中嗤之以鼻。
　　“请快一点，我亲爱的恋人，否则半夜三点小婿找上门吵醒了准岳父母……我是不在乎的。”
　　……这个人渣。林焱忍不住长叹一口气：“知道了，马上出门。”
　　说完，换了衣服，蹑手蹑脚地开门出去，慢慢地将钥匙戳进钥匙孔里，拧动，不发半点声音地将门合拢，再慢慢松开钥匙，锁好门。又静静地听了会儿，确定没有其他动静，没人被吵醒。
　　出个自家门搞得跟做贼似的。林焱都不知道该鄙视谁了。
　　连一个声控灯都没有惊动，数着楼梯溜到了楼下，然后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她可没能耐自行开小区大门啊。当然，跟值夜班的大叔说一声出去也容易，但这也就意味着明天自家爹妈便也都知道了，那她还不如让江彬直接杀上门来，好歹那不是她半夜三更行踪不明。

　　林焱默默地看着关闭的大门，好一会儿才想起低头看看地面，那种心脏跳动般的感觉在目光触及地面时再次传来。
　　不去想时根本不会察觉，一旦意识到却浓烈得仿佛会被吞噬。
　　是心理作用吧？林焱想。
　　她翻开复制空间，将自家小区大门的镜头拉近，研究着可能有的破绽，但她到底不是专业人士，她连翻墙都力有不逮，更不要说还避开监控器了，冒冒失失地乱来被逮住是一定的，然后就丢脸丢大发了。
　　说起来林焱倒是猜过她的异能中有可能包含有瞬移这种分支，但问题在于她根本不知道该……
　　喂喂，不要这么心想事成啊，她会受宠若惊心脏负荷不住的。
　　林焱对着诧异看向她的江彬，再看看周围显然不在自家小区内的环境，沉默。

　　“这次的瞬移……还是无意识的吗？”江彬先开口，很有研究兴趣的语调。
　　“反正莫名其妙的……”林焱勉强回答，其实她并不太想与别人分享自己的异能，确切地说，她很不喜欢谈论自己的私事，更何况直到现在她也没把自己真当作极光佣兵团的成员过，“你让我出来不是说这个的吧？”一想到待会儿自己不知道还能不能好运绕过小区夜班门卫回家，林焱就无法对江彬用好语气。
　　“好吧，一件一件事情的来。”江彬伸手握住林焱的一只手，“闭上眼，给你看样东西。”
　　林焱照办，她所看到的是江彬感知到的能量波动情况，与她之前感觉到的不同，在江彬的感知中，并没有心脏的跳动，而是密密麻麻的线条穿梭，有的如流星般滑过，有些撞在一起聚成一团然后又突然炸得粉碎，有的钻入土地，有的从土地中钻出，能量的纷繁布满整个空间。
　　当伸出手拦截这些能量线条时，林焱并没有感觉到能量撞击手掌，连丝风都没有，仿佛那些能量线条都只是幻影。
　　“这代表什么？”林焱睁开眼，问道。
　　“我不知道。”江彬放开林焱的手，无奈苦笑，“如果我知道，我就不会大半夜睡不着跑出来吹风了。我唯一看出的是，能量的波动很不对劲。”
　　没有了江彬传递过来的他的感知，林焱低头看着地面，再一次看到了心脏跳动一般的幻觉，她坚称这是幻觉，因为她踩着地面的双脚丝毫没有感觉到起伏。
　　确实很不对劲，林焱想，但她远不会像江彬那般忧虑。这个世界无法解释的事情多了，她从来也没有与之匹配的好奇心，也不打算从现在开始培养。

　　谢绝了江彬帮助她翻墙的提案，找不到瞬移的异能使用方法，林焱只好在街上徘徊，直到六点钟小区大门打开，迅速掐着时间点溜回家，赶在了早起晨练的母亲大人醒来之前。

　　天色渐渐发亮，雨也随之停止，母亲出门后，林焱趴在阳台上，看着楼下或缓或急的人们。悠缓的是去晨练的长辈，急匆匆的是上班或上学的同辈人和晚辈。
　　朝九晚五的生活是林焱所厌恶的，对于能摆脱她一直心怀感激，哪怕这让她摆脱上班的异能又为她招惹了不知所谓的佣兵团。
　　但是另一方面，林焱也不是不担心的。虽然她厌恶上班，但她必须得承认，那几乎是她现在仅有的能建立社交圈的方式，不再上班后，如果不是极光佣兵团的莫名出现，她可以想象，自己根本不会与除了亲人之外的人有现实交流。
　　网上乱扯也许不会断，但那种不知对方是谁，有这次没下次的无意义交谈，恐怕很难对让她离开自我世界有多大用处。
　　她原本就是容易沉浸在自我世界的人，过多的幻想，厌倦现实世界的重复和伪装，缩在自己脆弱的壳中，以拒绝的姿态面对人情世故，压抑着的反感不断扭曲着，在叫嚣着希望世界毁灭，给她的不适应陪葬。

　　还在上班时，她被迫持续适应社会，虽然仅仅只是为了工资，压抑的反感虽然不断扭曲，但以她的惰性和惯性退避，也仅是扭曲而已，她依然在适应着。
　　可是，现在她不需要工资了，也便失去了强迫自己适应社会的最后理由，她任由自己的喜好蔓延，抗拒社会，抗拒人情往来，只想缩在自己的私人空间中，做自己，只做自己。
　　这样，其实不太妙。林焱心知肚明，且不说自己这时灵时不灵的异能靠不靠谱能不能一直保证她衣食无忧，关键在于，平时不建立点关系网，将来出了什么事，连想求援都没处求去。
　　这样真的不太妙，她与社会已经严重脱节了，甚至以前算是朋友的人，现在也几乎没有联系，就像处在一座孤岛，她亲手隔离出来的孤岛，最不妙的是，她明明知道情况的严峻，但却丝毫不想改变，反而在继续任由它发展。
　　会发展到什么地步呢？林焱看着一位年轻母亲对大概刚上小学的女儿在吩咐着什么，偶尔声音提高能听到一两句“快迟到了，不要闹！”“你又什么东西没带？放哪里的？”“快点回去拿，马上，不准再磨蹭！”
　　啊啊，多有活力，也……多么遥远。林焱看着那母女俩，有种在看另一个世界的错觉。闭上眼，微风拂面，心脏跳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下，两下，沉甸甸的，不知源自哪里，却让林焱觉得，那才是真实。
　　自己果然越来越不正常了，林焱想，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发疯的大概不止她一个。

　　“当然，当然，”江彬低笑，“异能者都不正常，从很多意义上来说。你要不要猜猜哪里的异能者最多？”
　　“精神病院？”林焱顺着江彬的语意说。
　　“正确。”江彬笑道，“魔法故事中经常有魔力暴动这种失控现象，据我所知，异能者也有类似的情况，但是更多的，当异能刚刚觉醒时，却是不断不断地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体内能量的异常波动开始时并没有强到可以产生实用价值，也就是发挥不出来，反而是感官上先一步过分敏感，于是很多东西在感知上便失真，这时很多稚嫩的异能者就以为自己神志不清了，而更多的稚嫩的异能者将这种感觉无意或有意地说给旁人听，然后旁人以为其疯了。”
　　顿了顿，江彬接着说：“红艳就是这种情况的典型，而且她的异能本就是幻境，最开始她制造的幻境不是作用在别人身上，而是作用在她自己身上，更糟的是，还控制不了。在惊慌中，她的幻境越来越向噩梦场景倾斜，她差点真的被她的异能逼疯。”
　　“所谓异能者，首先必须承受异能，然后才是使用。承受不住的……”江彬看着林焱说道，“自个儿发疯是最好的结局。异能者没有正常人，一个‘异’字指的不仅是能量，还有心智……还有生存方式。”
　　“不过，”江彬话锋一转，“虽然异能者大多不怎么正常，但这可不是说不正常的都是异能者。妄图凭借找疯子来寻求同类只会让本就不正常的异能者们越加神志不清。所以，小心啊。”
　　林焱看着江彬，对他不太严肃仿佛随口一提的警告无动于衷，她迄今为止还没有想过要找同类，也没有把自己放入异能者的圈子里——都是江彬他们在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