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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吵架 ...

  •   杨廷榕把半碗面浆倒进锅里的开水,用筷慢慢将它们调成稀糊。眼看噗噗起了泡,她放进切碎的荠菜,再加把油渣,这是今天的午饭。占据杨家的红联的人不知跑哪去了,好在闹事的人已经被王拥军赶走,等杨鸿生回家就可以开饭。她又从包里摸出三只煮熟的鸡蛋,是钱贵芳的娘送的,“晚上我们吃好些。”
      小时候到这个时候,该准备好酒好菜祭祖宗了,破四旧后没了旧习俗,但过年总是过年。
      杨廷薇贪婪地闻着荠菜和猪油的香气,“可惜没有蛋饺。”她到门口又张望了一会,“怎么爸爸还不回来?”杨鸿生每天早上接受批斗,有时游街,然后再去面坊上班。
      杨廷榕听见门口有说话声,虽然听着和缓,但因为吃过惊吓,她怕妹妹应付不了,连忙拉上风炉门出去看是谁。和杨廷薇说话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个子有些矮,声音却十分宏亮。旁边还站着两个和他面目相仿的男性,年纪都在二十几岁。
      看杨廷榕出来,杨延薇低下头,反而那个小伙子自我介绍道,“这位是阿姐吧?我叫沈根根,工宣队的。”工人宣传队一般都是产业工人出身,杨廷榕不知道他的来历,只好胡乱点头笑了笑当打招呼。沈根根口齿伶俐,“刚才我经过时看见有几个外地造反派捣乱,不过好汉难抵众拳,所以叫上我两个阿哥来帮手。他们要是还没走,就让他们领教我们工人阶级的力量。”杨廷榕更加胡涂了,不过别人总是番好意,她再三道谢。
      沈根根笑道,“阿姐别客气,我和小杨同志在街道办事处认得的。她虽然出身差了点,但一向要求上进,仍然属于可以挽救的好同志。你们放心好了,以后我们工宣队要挑起大梁,不能让乱七八糟的组织再斗来斗去了。”
      杨廷榕听说去年九月里北京上海所有中小学都由产业工人接管了,但梅城是小县城,什么都比别的地方慢几拍。不许武斗总是件好事,她赶紧又笑了笑。
      “大妹,二妹,你们进去!”不远处传来杨鸿生的一声大喝。杨廷榕很少听见父亲如此火爆,怕他不知道这几个是工宣队的人,连忙解释道,“爸爸,…”还没说完杨鸿生已经跑过来连推带搡把她轰了进去,杨廷薇在父亲来时已经缩进去,所以杨鸿生后脚进门,反身就关上大门,留给沈根根的是两扇黑色大门。
      杨鸿生气呼呼地进了他那个用布隔出来的角落,杨廷榕不明所以,瞄到杨廷薇虽然低头不语,但耳根通红,猜到几分,多半是沈根根对妹妹献殷勤,引起了父亲的反感。她把刚才的荠菜面糊舀出来,第一碗捞锅底最厚的部分,先盛给父亲,第二碗中间的给妹妹,最后才是自己的份。
      杨鸿生虽然仍是满脸怒色,毕竟这种事情说了更露形,只能吞了下肚。他勉强收起火气,闷声不响吃鸡蛋喝面糊。午休时间短,下午出门前他关照杨廷榕看好家里,不要和不二不三的人说闲话。
      杨廷榕知道父亲是指桑骂槐,连声应下来。她答应替钱贵芳打条双元宝针的围巾,围巾边已经起好了,要趁春节空打出来,开春就没时间了。杨廷榕边织边思忖如何和妹妹谈,才能不经意地打消她心里的那点念头,要知道杨家虽然已经败到这种地步,但父亲的骄傲仍在,哪肯让他最心疼的小女儿去和不学无术的小混混来往。
      杨廷榕已经记起来了,为什么沈根根和他的哥哥看上去面熟,他们是邻街树根头沈家的儿子们。沈家老夫妻是解放前从外地逃荒来的,逃到大树下搭了间草棚,来时只有老大,三年里又生了老二老三。三兄弟自小以打架狠和念书笨出名,小学毕业后先后进了厂当工人。
      她看杨廷薇缩在煤炉旁低着头不吭声,想了想问道,“这几天在西乡怎么样?”杨廷薇估计姐姐要谈心,但没想到她第一句话是这个,脱口而出,“不大好,又冷又饿,谁都不理谁,每天有人吵嘴。”
      西乡离城里比较近,而且种棉花,比稻区活少,还是杨廷榕在下乡办替妹妹恳求到的安排,没想到气氛这么差。她安慰道,“可能大家都没习惯,我和国欢刚去五一大队时也天天想家。”杨廷薇低着头,但一滴滴泪掉下来,落到煤炉边上一会就干了,时不时有嗤的一声,“阿姐,我讨厌农村。”
      “为什么?我觉得农村挺好的,不像城里动不动有人来贴大字报抄家批斗。再说我们做了插青,不再是黑五类子女,也是对社会有奉献的一份子。”杨廷榕说出最重要的理由,“爸爸把我们当宝贝,难道你要看着他被别人逼死吗?你不去,别人把账都记在他头上。”
      杨廷薇不说话了,只是肩膀耸动的幅度加大了,嗤嗤声也越来越急。
      杨廷榕叹口气,有什么办法,不去也得去,还不如早点去,往好里想了去。房里温暖,她脚上的冻疮又痒起来,“冻疮膏拿来给我涂点。”杨廷薇抽着鼻子说,“第一天就不见了。”
      那盒冻疮膏包装精细,一看就知道是部队专用的好东西,杨廷榕忍不住火也上来了,“我不是给你买了两把锁,叫你收好自己的东西,怎么会第一天就不见了?还有什么不见的?钱还在吗?”
      杨廷薇声音更低了,“也不见了。”
      整整五块钱啊,是父亲和她能拿出来的所有的钱了,普通人家一个月生活费才八元。杨廷榕气得说不出话,闷头织围巾,像要把火全出在那两根竹针上。杨廷薇嗫嚅着,“我问她们谁见到了,都说没看见,我也不知道是谁拿的,只好不了了之。”
      杨廷榕停下手里的活,直截了当地说,“我告诉你,你是杨家三女儿。像沈根根这种人,你离远点,我们可以穷,可以干活,但是不能没志气。门不当户不对,没有共同语言的人走不到一起去!”
      她的话刺痛了杨廷薇,后者抬起头,“你和爸爸一样,怎么还有这种老观念?!工人阶级才是最先进的生产力。我们…我们是腐朽的□□,早晚要被时代大潮给淘汰。”
      啪!
      杨廷薇呆呆地摸着脸,姐姐居然打她,居然甩了她一个大耳光!
      她俩默默对视着,房里除了彼此急促的呼吸声,没有其他声音。
      过了许久,杨廷榕才说话。她的声音干巴巴的,“我们是绑在一条船上的亲骨肉,不管怎么样大浪淘沙,死活都要在一起。你要有别的想法,先等爸爸和我去了再说。只要我们在,肯定先保证你的活路;等我们去了,眼睛一闭什么都不知道了,随便你走哪条路。”
      杨延薇又羞又痛,低头抽泣起来。
      与此同时,在春晖巷葛家,葛斯熙和他父亲也吵了一架。
      葛斯熙带着王拥军回到自己家,他家的楼上楼下、房里摆设让王拥军啧啧称奇,“四喜,你爸是哪级干部?依我看一定是个大官。你别瞒我,上次那辆自行车,别人都说了,没关系根本买不全材料。”
      葛斯熙自己拿了两只热水瓶,往王拥军手里塞了一只,“走,跟我去老虎灶打开水。”他开门时,和父亲葛成霖打了个照面。
      葛斯熙头一低,招呼也不打就往外走。
      葛成霖的笑意凝在脸上,上不上下不下化成恼火,“葛斯熙,越大越不像人了啊?”葛斯熙垂眼看着地上,“你有革命事业够了,不用管我。”葛成霖见到儿子的表情火更大了,不由分说夺下他手里的热水瓶往地上砸去,嘭地一声吓得王拥军瞪大了眼,不知道要不要劝架。
      过了很久葛斯熙仍保持着原来的样子,葛成霖深知儿子被自己宠坏了,暗暗做了个深呼吸,对王拥军说,“你们都回房,我去打水。”
      王拥军看了看葛斯熙,不知道该不该让这位显然是伯父的人去干活。谁知葛斯熙真的把热水瓶放了,对他说,“走,我们回房。”
      这算怎么回事,王拥军朝葛成霖慌慌张张鞠了个躬,跟着葛斯熙往里走。他边走边回头看,发现伯父拿了把扫帚开始扫地上的碎片,心下不忍。但葛斯熙仍然绷着张脸,根本不理会他的眼神。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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