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第 5 章 ...

  •   某日,溪流流出院落之处冒出个小脑袋来,我吓了一跳,他也吓了一跳。这孩子胆子挺大,不但没缩回身子,反而钻了进来。
      他华贵的衣服湿嗒嗒滴着水。
      单看眉眼,我便认定了他是皇子。
      他眨了眨乌溜溜的大眼睛,张开胳膊就跑了过来:抱抱~
      我瞬间石化,惊得下巴都要掉了,这孩子也太不认生了!
      他抱着我的腿蹭呀蹭,左蹭几下,右蹭几下,再瞧瞧自己,垂头丧气地念叨:“算了,湿衣服怎么蹭都蹭不干。”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漂亮的脸蛋儿和清纯的大眼睛,不知说什么好,敢情他让我抱就是来蹭干衣服的?
      显然,我出神的表情让他很不高兴,他晃晃我,黑葡萄一样的眼睛水汪汪的:“姐姐,我好冷。”声音那叫一个委屈一个脆,好像是我把他摁进水里似的。
      我彻底沉默了。
      让他叫“母妃”吧,不太适合,还是让他喊我的名字好了。我说:“不能叫姐姐,叫‘绣娘’。”
      “唔娘”
      我猛摇头:“是绣娘”
      “唔娘”
      “绣”
      “唔”
      “绣!”
      “唔!”
      “……!!!”
      无奈这孩子就是发不出“绣”这个音。他不耐烦了,略去了绣,直接喊娘。我赶紧捂住他的嘴巴,叫他不要乱叫。
      “这都是你让叫的呀”他很纯良地辩驳。
      我抚额,头疼。
      要是这话传出去,我跳进清水河也别想洗清,早被剁呀砍呀好几十回了,还要背着一身难听的罪名。
      我拿自己的衣服给他穿,他非要烤火,我这才悟透,他哪里是冷,分明只想烘干衣服!
      我生了火,他不肯脱衣服,红着脸哼哼唧唧要我回避,我笑得前仰后合,肚子痛。这孩子颠颠地跑过来问我要不要他给我揉揉。
      我捏捏他的脸蛋儿:“你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啊?”
      “这还用问,当然是天下。”他对这问题嗤之以鼻,挺着小胸脯,理直气壮。
      这下,我不再笑了。他身份特殊,在我这里呆久了,看护他的侍卫婢女一定急得团团转,说不准还要受到处罚。
      我不和他闹了,强行把这孩子塞进被子,火速给他烘衣服。他虚着眼扁着嘴巴,不大高兴。我以为他要掉金豆豆了,他却坏坏地说:“娘,别把我的衣赏给烧了哦。”
      我一听这称呼,手抖了几下,一不留神,衣服被烘出个小洞。
      我幽怨地瞪了他一眼,他笑得明灿灿的,真好看。
      他离开时,我看着他一步步远离我的视线,极其舍不得。
      有个人说说话的感觉真好,要是我有个这样的孩子多好啊。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有了。
      是我要求的太多,人的欲望不断地增长,怎么填都填不满。
      忽的想起来,这孩子应该就是青环的儿子。看样子,他并不知道自己的亲娘是谁。
      我们都太可怜,命数如此,无论经由谁,我和关策宇,总脱不了纠缠。
      这孩子又涉水而来,还背着包袱,里面装了套衣衫,还有几条小的可怜的稀有金鱼。我大惑不解。他白了我一眼:“这都不懂?!你这儿什么都没有,我大慈大悲,抓几条鱼给你补补身子。”
      我笑到心绞痛,拿出亲手编的小玩意儿给他玩,又拿根绳子拴在白鹅的翅子上,他高兴极了,一手抓着草蚱蜢,一手牵着鹅满院子跑。
      他倒也听话,呆一会儿就走。
      以后他几乎每日都来,我教给他口技,讲历代英明帝王的事迹给他听,我这里没什么瓜果,只在院子里有一片野生的果子,尝起来酸甜中带着涩味,我摘了给他吃,他欢欢喜喜地吃了,不大会儿,蹲下身子喊肚子痛。这冷宫太偏僻,喊叫也没人应。他神智不清、似乎在做恶梦,一边哭一边叫娘,我守着他,负罪感很重,嘴巴不听使唤地应着:不怕不怕,娘就在这里。
      我厌恶自己的自私,不该让他天天来的。他是皇子,又如此聪颖,将来要做皇上的,不能常来这种地方,不可以有半点不测。而且,我该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世。想着想着,热泪滚滚而下。
      “娘不要哭了,我不疼了”他不知看了我多久,“我要娘抱”。
      我搂紧他,轻轻拍着,不忍心催他走。
      之后的很多天他都没有再来,我心里像是被人挖去了一块,空空的,独自一人坐在荒凉的院子里,寂寞极了。
      我堵了那个洞,水可以流过,他却再也进不来。
      直到一天,我听见砰地一声,什么东西从墙边滚了下来。这孩子揉揉屁股,一瘸一拐得过来,看见了我,樱红小嘴一咧,顾不得疼了,颠颠跑过来。
      我站在原地不敢动,怕这是幻觉。
      “娘的脸色好难看,是怪裕儿没来看娘么?”
      “是我的欲望太多了”我摸摸他,“想要得到不可能得到的东西,所以会难过。”
      “人人都有欲望的。欲就是欠谷,因为这天下还有人在挨饿受难,才有了欲。裕儿的裕是富足的意思,补给所有人谷子。所以等裕儿长大了,就不要娘再有欲望,娘就不会难过了。”
      我听得心尖发颤,忙问:“摔到哪儿了,让娘看看”。
      他把头埋在我怀里又开始蹭。
      他得寸进尺,白天不再来,晚上跑过来,每次都是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钻到我怀里睡觉,天亮之前再回去。我摇着蒲扇和他一起数星星,看着他慢慢睡去。他五更要挑灯读书,然后骑马射箭练武功,晚上诵书、听治国之道,否则不准吃饭。
      关策宇也是这样长大的罢。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总会想起他,越想忘记,记得越是清楚,并且只记他的好。模糊的,是他的样子。
      一天,裕儿背着手笑嘻嘻地问我“一尺相思一丈殇”是什么意思。
      我懵了,支吾着:“我不知道”。
      “娘骗人”他嗖得拿出一片红叶给我看,“这明明是娘写的。裕儿只知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没听过相思还能丈量。”
      我羞到不行,假装没听见,他还在说:“我问过父皇了!”
      从裕儿口中听到他的名字时,我心虚到腿发软:“他怎么说?”
      “父皇问我从哪儿听来的,我就说从娘墙外的红叶上抄来的,还有‘缘尽劫来是宿命’‘知否、知否,枯守青丝等银雪’好多好多呢……”
      “不是说好了,不能告诉外人我们之间的事么?”
      “父皇不是外人呀,是家人。”
      我看着他的眼睛,义正词严地告诉他:“裕儿,你的娘亲是青环,宫里背着刀的女子,她和你们才是一家人。”
      他似懂非懂,拉着我的袖口不放,我推了裕儿一下,不小心把他推在水中。
      再一回头,看见了关策宇。
      “离裕儿远点”他抱起裕儿,又说,“他还只是个孩子,你别想利用他。”
      他的眼神很淡很远,无喜无悲无怒意,就像是我和他的距离。我记起了一句话:人生若只如初见。
      我在他心里到底是多不堪,以至于光阴都冲淡不了他对我的厌恶,被人误会的冤屈,百口难辩,说什么都是多余。在他心里,我就是很坏、城府极深、一心想着荣华富贵的的女子罢。裕儿万一有什么不测,我十条命来抵都不够。
      或许我有多爱他,他就对我多反感罢,这种苦,无人知晓。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