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柳不扶封》荆之薇

31、受恩淡

　　婚期定在来年二月初二百花节。
　　按漓花滩惯例，滩主在百花节这天采集百花香露，沐浴净手。
　　很快传来消息，皇帝下诏，准世子妃染恶疾猝死，赐婚一事就此作罢，来年开春再议。
　　凭我对扶封的了解，这不是他的意思。
　　“檀儿，你怕疼。是我燃了催眠的熏香。”凤姐儿坐在我床头说。
　　该疼的在昏迷中都疼过去了，这次受伤我没受多少皮肉苦。
　　“辣凤爪，你做的不错嘛~我都没怎么受罪，伤口就好了。告诉你个好消息，你抱粉嫩娃的机会来了，这么多日子过去了，白雪应该怀上了公子韶绎的孩子，嗷~~~~”
　　一个枕头袭过来。
　　“伤口还没好呢，就提韶绎，张口闭口都是他。”
　　“这才说明了我坦荡荡，没芥蒂了呀~”
　　“嗯哼？你脑子被虫蛀了？一副找死的模样！要不要天仙我给你舒活舒活血脉？”
　　“我说的句句属实，绝无虚言。那时候他们行完房事没收拾好，我扛着豆汁棒打鸳鸯，就这样撞见了。真——的——好——尴——尬——”我举双手投降，“他们鹬蚌交合，你渔翁得利，美事一桩。你知道的，我和韶绎玩完了，别期盼我能生出韶绎的娃来。”
　　“我呸！白雪不能生育。”
　　“……”
　　“这有什么好稀奇的？她早熟，年纪很小的时候就对韶绎下药，结果和她四叔滚到一块去了，她气急，情绪不稳，奎宁、藏红花乱用一气，恶果就是这个。我看你脑子就是被猪拱了，就算没当年那事，韶绎会让她生？”
　　我闷不过弯儿，这不耽误我乖巧地点点头。再问下去，天知道我的脑袋会不会被她拧下来。
　　“我和戎小绒跟随暗映、淅浮左右。韶绎不羁惯了，不喜欢有人跟着他，他与白雪平均四五年见一次面。”
　　我仍点头，不想听的意思明显。凤姐儿没多说什么，带上门出去了。
　　昏睡再醒来，武林盟会近在眼前。
　　没对外公开我漓花滩滩主的身份，我以丐帮帮主的名义参加盟会，姓白名檀，自称风中柳。
　　争争嚷嚷，利益往来，盟会变成了门派论师祖功德的夸耀大会。
　　盟主一位诱惑力不小。
　　涉及扶柳，众门派义愤填膺，就我所知而言，所列罪状子虚乌有。谈到归一教，众心所向，灭掉归一教的呼声震天。
　　找不到仙仙，我让七兔去打听，七兔带给我的消息是正德镖局镖主猝死，仙仙和皇甫大侠回去守丧了。他们赶回洛邑，想办完丧事找出凶手。丧事一毕，一封信送到正德镖局，镖局镖主平生所做恶事罗列的一清二楚，他这种十恶不赦之人罪有应得。这是桩丑闻，正德镖局也不再说什么了，言语间也都避讳着。
　　我听到这里，就没让七兔继续说下去。
　　过程漫长且无趣的武林盟会。
　　盟主那把交椅上空着，少林一派在右侧，武当占左边。
　　七兔脖子上挂着一把小金锤，我借来一用，发现敲核桃甚是顺手。叫来一名小弟子，我让他掀起衣襟兜着核桃仁分发下去，给帮中人补补脑，盟会无趣，不要蔫头蔫脑输了气势。
　　核桃可以用敲的，菱角就不行了。我摩拳擦掌打算和它大战三百个回合，拿起一个来掰住尖尖两头，用力，菱角画弧飞了出去。
　　一个剥好的菱角豆立马飞了回来。
　　小沙弥拢起大佛珠，双手合十行佛家礼。
　　坐着的是有说话分量的，站着的人是旁听增势的。看小沙弥年纪轻轻的，少林寺几位落座的人里面居然有他。
　　丐帮人潇洒不拘小节，我抛了几个核桃仁给小沙弥，仰头张开嘴巴，往自己嘴里抛了一个。
　　小沙弥将核桃仁合入掌中，微微笑了起来。
　　我自怀中摸出小沙弥之前给我的念珠，抛了过去。
　　小沙弥离席，缓步走到盟主交椅前，举起念珠：“各路英雄，清远代慧明师父说几句，持念珠者乃是有缘人，这串念珠在丐帮白帮主手上，谁有不服请上台比试，一较高下。”
　　半块核桃从我张大的嘴巴里掉了出来。
　　“是个女的？不简单啊！”
　　“有这号英杰？由她带领我们铲除归一教？”
　　“慧明大师做出的决定出乎意料啊。盟主的位置不可儿戏。丐帮，这、这……是谁传的盟主的位置非武当莫属？”
　　“丐帮老帮主呢？说换人就换人了。看这女豪杰那张脸，经过风霜，应该是个人物！”
　　……
　　……
　　“盟主轮流做，今年到我家。头儿，给他们点颜色瞧瞧，让咱丐帮扬眉吐气一回”九鹰撩起衣裳把打狗棒抹了一遍，“给！”
　　等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慧明大师要我做下一任武林盟主，灭掉归一教？这如何能服众？
　　“白帮主不上台，是瞧不起我武当？”武当七弟子冲来，我凌空翻了个身，再翻、再翻，扎眼功夫，三把椅子成三堆碎木，我被他拎住甩上台。
　　我爬起来拍拍身上的泥。
　　台下面面相觑，哈哈大笑出声。
　　“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回家抱孩子行，盟主让给其他人做吧。”
　　“她那是脸还是切菜板？划上几刀唬谁呢!毛没长齐想出来混江湖……”
　　“这可怎么是好，八成是弄错了呀……”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头儿！头儿？没事吧？”
　　“帮主！！！”
　　……
　　乱得我脑子疼。
　　“过招可以。点到为止。”我耍了一回打狗棒，收住脚。等我打赢几个，长长丐帮威风就服软收手好了，说我不做盟主，我做不了。也没有这个资格做。更不必说资历了。
　　把武当七弟子放倒，我大口喘气。
　　手心突然灼痛得厉害，要把掌心烧穿的灼痛。功力却比我原有的强了五倍不止。
　　我看着手心——一幕幕想过我到底做什么了。
　　白雪下的毒！
　　武当掌门人上来，我无心迎战，拍出一掌，掌门划出几丈远，表情痛苦，没再打。
　　喧闹鼎沸。
　　不断有人上来。
　　“我有话要说——”我接下几招，眼前漆黑一片，耳朵听不见声音，身体越来越不听使唤，被连踹几脚都觉不到疼。
　　不知是哪门哪派上来，何时下去的，我在原地转着圈子，不让他人近身，“不打了。我不打了。我不打了啊！”
　　没人听我的。
　　又撂倒几个人，我身体里的力量满溢，灼痛传到胳膊，烈火焚身，拳脚打在人身上才有片刻舒缓。
　　什么奇怪的毒？
　　灼痛消失，待看清眼前的一切，我懵了。
　　不少名门正派的高手经人扶住，一个个恶毒地瞪着我。清远则盘腿坐了替武当掌门人运气疗伤。看武当掌门人头上冒出的烟气，发紫的嘴唇。
　　中毒了。
　　“恭喜滩主，贺喜滩主，今日终于如愿以偿了。替漓花滩报了仇，助归一教一统武林！”安忆暖从人群里飞上擂台来，跪在我面前。
　　“好恶毒的计谋！你是漓花滩滩主，是归一教的人！果然最毒妇人心！”飞剑门掌门咬牙，“这女魔头挥出的掌风里有毒，大家不要运气，以免邪毒扩散。”
　　我四下寻找，神秘人在这里！他一定在附近看着！逡巡一圈，我瞄到了小白脸，一下子就移不开眼睛。
　　小白脸看着这里，包括台上的我，君临天下的表情，睥睨一切。
　　地动山摇。
　　这罗雀山，是公子韶绎的地方。不为人知的是，它也是归一教的巢窠。
　　“大家离开擂台！趴下！”
　　擂台轰一声炸开。
　　归一教的人趁乱杀了过来。
　　“七兔、九鹰，快带着人走！”
　　“头儿？你呢？”
　　我曾想过很多次，如果一群人持着刀向前拼杀，我会不会中途逃跑，想了很多次的答案都是我会，跑不跑得掉是一回事，但我会退缩。我怕死、怕痛。
　　但是真被逼到了份上，我发现事情根本不是我想的那样。不管想不想做这英雄，都要做一回英雄。不为名不为利，也顾不得姓名了，想不了那么多，也管不了那么多。满脑子只想救人。
　　厮杀了一阵，单人之力微薄得可以。抬眼瞧见石头上拴着几头青牛，我飞掠过去削断绳子，撤身离去。
　　归一教教徒头上扎着红头巾，记着红腰带，牛与红色乃是绝配。红头巾可以解下，至于腰带，要在掉裤子和被牛抵之间做个选择，还要解得够快。
　　一众人躲进一个山洞里面。
　　质问劈头而来，“你到底帮的是归一教，还是我们武林正派？”
　　“我谁都帮不了。归一教中有好人也有为非作歹之人，你们也是。”我找到清远小沙弥，“我拜托你一件事，麻烦你昭告武林。”
　　我大略想了说辞。
　　要为扶柳开脱罪名。澄清采花大盗的称谓以及杀人嫁祸漓花滩的事。一方面有人想借官府和武林的力量翻出扶柳；另一方面有人想利用扶柳，搅乱武林，激起群愤，设好局，借此武林大会一举灭掉。
　　要为我自己澄清。有人已经知道我会被推举为盟主，也猜到各门派高手心有不甘，在我身上种了毒，这毒能增强我的功力，传到他人身上，毒性随即发作，归一教趁乱攻来，想要一网打尽。
　　要为正德镖局正名。不是正德镖局没有押镖成功。正德镖局被人暗算了。三宝并不是真的宝贝，路上各门派不顾脸面争抢它，归一教也遣了人来截，这其实是一出诡计。托镖人即是归一教，门派自相残杀对它有利。送去的地方也是归一教所能把控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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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哪里开始，就在哪里结束。
　　鼎麟宫鲛绡居，初次见小白脸的地方，我等小白脸来。
　　功力过了高峰后，力气像是全部流失掉了，比武时招来的伤让我弓背缩腰，痛成虾球。
　　他没让我等太久。
　　“檀儿，鼎麟宫鲛绡居不是我们开始的地方，蜂蝶谷才是，所以不会在这里结束。我们认识了一年零二十三日，我认得你，你不认得我。”小白脸把我抱起来，“我来帮你消痛。”
　　小白脸浅色的眼眸里闪着乖巧可爱，嘴角上翘着，声音温柔体贴。
　　假的。
　　都是假的。
　　“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能插嘴，否则我不把真相说给你听。残毒退去需要一个时辰。你心平气和地听我说，情绪波动太大的话，残毒就难以退干净，残毒退不干净会伤身，我不想这样，我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你。我们之间的默契让我很高兴，我直觉你会在这里等一个解释，我就来了。”说罢，他封了我的穴道。
　　我不高兴。
　　“你一定不高兴吧？瞪人的模样很可爱！”小白脸像是在回忆什么甜蜜的事情一般，“只要我还是小白脸，你就不会不管我，我做了什么你都会原谅我。我试探过你，就在我说我是漓花滩副滩主的那天晚上，你没怪我，对我一样好。”
　　别卖乖了，都是骗我的。
　　“你谨慎小心，惜命惜得紧，却从来不对你信得过的人设防。吃软不吃硬。呆呆的小白脸呆呆地说点要求，你就无法抗拒，我喜欢做小白脸。也很厌恶，因为你把我当做亲人，我没把你当做亲人看过。”
　　那是！你把我当做外人。
　　“我把你看做我内人、我妻子。”他抬起我的脸，轻抚那些伤疤，“你让我吃醋了。看见你和别人亲昵我非常嫉妒，嫉妒到发狂。所以我让师父找皇上赐婚，事出有变，通过白雪的手在你身上下毒我是迫不得已，利用白雪的同时我也为你出了一口恶气，不是吗？我没想到反过来却害了你。没关系的，我会对你负责。你越丑越好，不要有人跟我抢。”
　　小白脸将我按在胸前：“我期待这一刻很久了。等我继位做了皇帝，你就是皇后。哦，天子是我父皇，母亲嫁给师父的时候已经怀上我了。帝都三少里，我算其一，暗映不算，这是个秘密，只有我、师父、父皇知道的秘密。我不比公子韶绎差，你不要喜欢他了，喜欢我好不好？”他兀自一笑，“身长、长相，不会输给公子韶绎。”
　　小白脸抱着我轻轻摇晃。
　　“还痛么？流这么多汗，你的衣裳湿透了。我去拿些给你换。”
　　外服被剥下来，衣带拉开。我急出泪来。小白脸做这些我不觉得羞耻，□□相对我顶多会不好意思。但是，眼前的人还是那个不解男女风情，逗一逗就脸红的小白脸么？
　　“不要慌，你身子弱，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他拧干净帕子，擦掉我脸上的汗，“一年前，在凤蝶谷，我把你捡了回来，你气息微弱，寿命将尽。师父说你没救了，我不信，日夜照看着，居然让我看到了奇迹。等你身体好了我就把你放了，被原小源带到了蘼芜小筑。对了，凤姐儿这名字不错。后来你变成女子的模样，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你说过你不会嫌恶我的。圣上和师父是亲兄弟，一个掌权，一个醉心武学，外面有关归一教和朝廷不和的传言是假的。可以说，归一教的存在就是为了朝廷能够控制武林。利用扶柳和正德镖局，搅乱武林，让各大门派互相仇视、猜忌，削弱武林的力量，再把他们一步步引到归一教的地盘上。我以后要做皇帝，要为江山社稷着想，巩固我的权力和地位你觉得有错吗？”
　　“你很难受？不能说话你是觉得难受么？”小白脸解开我的穴道。
　　我拢好旧衣裳翻身坐起，头绞痛，一阵阵地晕。
　　“慢慢来，檀儿，你想问什么，问就是。”
　　“所以你连我也利用？”
　　“我从没想过要利用你。”
　　“你最终还是利用了。”
　　“我想宠你捧你。和扶封对你的宠溺不同。我想要一提起你，整个武林都认为你是个大英雄。你做的很好，不是吗？我相信，不用我捧，有朝一日你也会名震武林的。只要有人推你一把，你的能力不可估量。”
　　“你就是那个神秘人？”
　　“嗯，没错。”
　　“那你知道——”我咬咬牙，“我和你师父的关系？”
　　“嗯。一年前我打通了你的任督二脉，输了些真气给你，后来你练了漓花功，两股真气相冲，不尽快调理好就会死。我想了个法子，趁你上山，悄悄把你从正德镖局带走，师父把他的内力全部给了你。”
　　“我与你师父肌肤相亲你也知道？”
　　小白脸一脸茫然，低下了头，握住我的手，在我指尖上亲了一下。
　　灵光一闪！
　　是他！
　　是小白脸做的！
　　“是你做的？！那个人不是你师父，是……你？”
　　“我只是重温了。一年前就是我替你做全身按摩避免瘫痪，亲手替你换衣喂食。”他凑上我的唇，“就这样。口对口。一年多。”
　　“就是这样”他吻我的脖颈，“我高兴了就亲你这里。”食指拉开我刚拢好的衣裳，辗转至胸口，“这里能听见你的心跳。”下移，向下移，再下移，他轻微啃噬，“这是我最喜欢的地方。你这里真真切切告诉我你是女子。我天天盼望着我碰你这里的时候，你会从昏迷中醒过来，像这样发着抖，不回应也没有关系。和你耳鬓厮磨的那十一日，只是重温而已。”
　　“滚！滚出去！！！”
　　我放声大哭。无所顾忌地哭出声来。
　　我以为，掳走我的神秘人虽对我不敬，好歹救我一命，即使他不救我甚至事后杀了我，我也无可奈何。
　　我告诉自己，我是穿越过来的，比这里的人开放，不会因意外失了身就以死明志。为贞操寻死觅活和讲三从四德一样，老旧而且可笑。
　　是我倒霉。我安慰自己说，按我的性子，这辈子绝对不会玩一夜情，老天非要让我如此，我既然抗拒不得，就当是多了一份经历。吃一堑长一智，万事更小心一些。这种事绝不会再发生第二次就是了。
　　我误以为对我做那种事的人是年逾古稀的归一教教主，怕事发怕得要死。
　　历经公子韶绎的生日，我认定最痛的已经痛过了，其他事不会比这更惨，我以为这以后可以平静面对一切风波，无论发生什么事。没有什么再让我痛得咬牙切齿。
　　没有最痛，只有更痛。一个接一个，来得这么紧这么密。
　　我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
　　“只要你愿意，我仍然可以做小白脸或者小玉。但我不是这副模样。”他揭下人皮面具，骨骼咔咔作响，拔高，“你看看我本来的样子。”
　　高大身材。虎口处一块胎记。
　　奢美的面貌。
　　他不是平庸文弱天然呆的小白脸了。
　　“慧明大师另一个弟子是我师父，我会少林七十二绝技中的如意缩骨功。跻身三少之列，师父并未徇私，是我一步步打拼出来的，衬得起三少的名号。我姓离、名御，离御，师父唤我作小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