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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并非是英雄 ...

  •   龙小云的双脚如同被钉死了一般,怔怔地看着龙啸云从棺木里爬出来。“替我报仇……杀了他……”龙啸云的喉咙上插着飞刀,发不出声音,然而那干裂的嘴唇却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同样的话。龙小云错动着步子想要后退,然而龙啸云已经扑了过来——
      龙小云猛地从床上坐起,惊魂未定地喘息着。汗水一直流到下巴上,他抬手一抹,手指勾住了颈上的细线。龙小云目光黯了黯,握住了系着的玉石用力拉扯,却只是勒得他脖子生疼。他最终还是松了手。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个梦,因为他一直以来都在思忖李寻欢到底对他隐瞒了什么。当时他为什么要去动龙啸云的尸体,他到底有什么秘密?龙小云想过很多种可能,然而最终却都被他否定。他唯一知道的是,李寻欢确实有事瞒着他,而这件事如果被他知道了一定会对李寻欢非常不利。毕竟当初龙小云曾用脚碾跺着李寻欢的胸膛逼他回答,却都未能让他松口。或许,当初林诗音一心一意要恢复龙小云的记忆,所以李寻欢担心他恢复记忆后想起对自己不利的事,要从龙啸云的棺木中得到能对付他的信息……又或许其实李寻欢才是这一连串事件的真正幕后主使……这男人一向很能装,当年百晓生兵器谱上排名在他之前的人都被他害死了……他或许野心很大……
      龙小云一边想着一边穿好鞋走出屋去,在院子的水井打了一桶水洗了把脸,束发更衣后离开了济生堂。
      龙平镇一共几百来户人家,龙小云都能叫得上名字。这镇子他安安稳稳地住了两年,每一条巷子,每一段土墙他都清清楚楚。
      晌午时候,街上四散着干燥的尘土,几个小乞丐在玩一个裂了的木桶。一见龙小云走过去,他们便扑过来喊:“龙小云,你陪我们玩!”
      龙小云笑了笑,“怎么成天都想着玩?嗳,我教你们写字吧。”
      几个小乞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拧起了小眉头,“龙小云,你没以前好玩了!”他们丢下龙小云,继续围着破桶玩。其中一个小丫头眨巴着眼睛偷看龙小云,一会儿就颠颠地跑来,拽着他衣角道:“小云,你给我买块糖吃吧。”
      一听到糖,几个小乞丐又都围了过来。
      “龙小云,你买松子糖给我们吃吧!”他们嚷嚷着。
      松子糖么……龙小云从钱袋里掏出几个碎银子放到小乞丐们的手心里,怅怅道:“你们自己去买吧。”
      几个小乞丐一拿到钱,立刻把龙小云丢在原地,欢呼着奔缘香斋买糖去了。
      这些小孩子,从来只记得糖甜,却早已把当初那个给他们买糖吃的人忘掉了吧。龙小云想起李寻欢捧着一大包松子糖靠着门边喘边微笑的样子,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
      他一个人走进小酒馆,也不与小二招呼,,慢慢坐到了里面临窗的桌子前。望着门口坐了须臾,他觉得不对,又站起身换到背对着门的位子。
      当时李寻欢就是坐在这个角度,一个人默默喝酒。
      他不知死活地买酒喝,于是龙小云就劝阻了他。现在想想,那时候的李寻欢或许真的是在作践自己吧。他一直是那种会被感情束缚住的男人。龙小云却不希望自己变成他这样,感情只会成为困扰理智的障碍。他从小没有兄弟姐妹,没有朋友,他已经习惯了孤独。或许这个世上没有一个人,能让他的剑刺过去时带一丝犹豫。
      李寻欢现在如何了,他还在乐北侯的府邸么,龙小云想起他们的最后一面,李寻欢已经失控地咳血不止,隐隐有一种不祥的感觉。
      一阵急促的脚步,龙小云转过身站起,见是一个带草帽的小羊倌。
      小羊倌压低声音道:“鞑靼的十五王爷和大将苏鲁巴赫率二十万大军朝宣府镇来了”
      龙小云一惊,沉声问:“有多少骑兵,粮草带了多少?”
      “骑兵三万,□□手五万,十天的粮草。不过往宣府镇的粮道已经被鞑靼人布兵守卫。”小羊倌轻轻抬起草帽,看着龙小云,“还有一个消息。”
      “说。”龙小云立刻道。
      “我看到李寻欢了,他成了他们的军师。”

      茫茫草原,四周燃烧着熊熊火焰,李寻欢盘膝坐在火堆中间的高台上。他的下身围了一条白色的巫衣,袖子系在腰间,赤着上身。他的背后和胸前刺着一只状貌奇特的兽人鸟,鸟的两翼伸展在他的肩胛骨,细长的鸟喙恰刺在他的脊骨上,李寻欢一动不动地挺拔端坐,在火光的映衬下,赭红色的怪鸟浑身发出耀眼的荧光,长喙朝天仿佛即将一冲直上。
      李寻欢的表情似乎很平静,然而细观之下,却能看到他眼睑的微颤。他连一根手指都无法抬动,浑身覆了一层汗水,火焰中反射着光亮。坐在高台之上,周围是直冲夜空的火焰,身上是跃跃欲试的古老神兽,李寻欢整个人也仿佛即将化作一只火鸟,飞升而去一般。
      在高台之下,火焰的外围,无数男人围着火焰与高台低头默默念着咒语;一些穿白衣的萨满双手举向天空,双脚舞蹈跳跃;在最外圈另燃着两堆火,每堆火附近树立着一支矛,两支矛之间系着一根绳子,而绳上绑着许多粗麻布的布条,两个女萨满在两旁边洒水边念诵咒语,远远的还有许多人在经过这两堆火的净化后走向这个祭场。
      此刻,一轮新月高悬于天。

      宫殿之中,海西女真哈达部首领看着鞑靼大汗图鲁博罗特道:“这个汉人我认得,他在中原很有名气。他真的如你所说,是吉日格拉的传人?”
      “你是在怀疑我,还是怀疑吉日格拉大人?”图鲁博罗特却反问道。
      “从没有女真人会怀疑吉日格拉。”另一边女真叶赫部首领生硬地说。
      图鲁博罗特安抚道:“二位,你们这么些年就甘愿对汉人俯首称臣?我已筹划了多年,如今正是一举南下的绝佳时机。前几日明朝的昆明府已经传出了内乱的消息,大理国的旧部们已经占领了三个县,正在围攻昆明府。朱祐樘已经派了十万兵马前往昆明府救急,我们此刻联手进攻京师,绝对能杀他个措手不及,而且南北两线同时开战,朱祐樘讨不了好的。”
      “明朝江山到手后,我许给女真人的,决不食言。我对腾格里起誓,对吉日格拉大萨满起誓。”图鲁博罗特又道。
      哈达部首领道看着叶赫氏道:“新月当空,正是出兵的良时。”
      叶赫部首领冷笑道:“图鲁博罗特汗,我们叶赫的五万将士信的是吉日格拉萨满和他选中的那人。你今日起了誓,将来别忘了,头上的长生天有眼。”

      送走了海西女真族的两部落首领,图鲁博罗特派人叫苏鲁巴赫进来。
      他嘱咐道:“女真人骁勇善战,我们这次出兵一半的人是他们的。我是利用吉日格拉把这些女真人召集来的,他们认为李寻欢能与吉日格拉通灵。这些人未必会很听话,所以对李寻欢你要看紧了,不要让他跟那些女真人接触。”
      “是!”苏赫巴鲁道。
      “另外,对阿尔苏博罗特,”图鲁博罗特抬眼看着苏鲁巴赫道,“我想让他立一些军功,将来若是要传位于他,也能服众。我当初把老三送到明朝做人质,就是嫌他野心大,却没想到他在明朝那么不利的处境中,却还能为鞑靼立下那么多功劳,赚足了人心。我知道他一直想回来的,这一次我也没有理由阻拦他。他若是回到鞑靼,阿尔苏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苏赫巴鲁,阿尔苏头脑简单又爱冲动,你一定要替我好好照顾他。他是你的副将,虽然是皇子,你也不要怕他。”图鲁博罗特叹道,“想当年父汗过世时,阿古达木萨满说我是父汗最喜爱的儿子,一定要我陪葬,连母亲都不敢说话,只有小阿尔苏他冒死闯入野人部族的领地找到了吉日格拉,在吉日格拉的威慑下阿古达木萨满才放弃了。阿尔苏当时中了野人的弩箭,昏迷了整整七天。那次若不是他,我早就已经死了。”
      “苏鲁巴赫,”图鲁博罗特拍着部下的肩膀道,“无论如何,保证十五殿下安全归来,是你此次最重要的任务。”
      “是!”苏鲁巴赫从鞑靼可汗这轻轻一拍中,却感到了千钧的力量。

      鞑靼二十万兵马轻装简行,虽然人马浩荡,行军速度却很迅速。对于游牧民族来说,战争胜利的关键在于就在于出其不意的闪击,因为相对于明朝雄厚的国力,鞑靼的财政是很不适合支持一场持久的战争的。
      自永乐年间明成祖朱棣对北方的军事格局进行了调整,放弃了大宁,使开平、兴和等突入草原的据点丧失了原本的作用,于是原本在二线内防的宣府,就成了一线长城要塞。宣府虽然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然而去京师不过四百里,正是蒙古人通往明朝京城必取的咽喉之地。数日来,阿尔苏博罗特与苏鲁巴赫率领二十万大军一路马不停蹄直奔宣府镇而去。
      李寻欢坐在马背上,缰绳却牵在前面的鞑靼士兵手中。自从那个新月之夜的祭祀之后,他就一直被点住穴道,连一个手指都动弹不得。那一夜之后,李寻欢发现鞑靼可汗在他身上纹的兽人鸟是女真人部落一种很古老的图腾,图鲁博罗特欺骗那些女真人说李寻欢是萨满吉日格拉死后灵魂的接收者。萨满教认为人死后灵魂是不灭的,女真人以为李寻欢可以替他们传达吉日格拉的预言。而事实上,那些从吉日格拉的旧居中发布的向明朝进军的指令和必胜的预言,都出自鞑靼可汗的旨意。
      大路两边的野地里有一群抱着箩筐的蒙古妇女和几个放牧的牧羊人。羊群埋头吃草,那些蒙古老百姓好奇地看着军队行进。羊群中,一个带草帽的小孩支起帽檐的一瞬,李寻欢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他心中猛地一动,却不动声色地收回了余光。
      李寻欢突然轻笑道:“十五殿下,宣城地势险要,又有我大明重兵把守,以你区区二十万鞑zi,以为可以取下宣府镇?”
      戴草帽的的霹雳弹知道李寻欢这是说给自己听的,低着头却竖起了耳朵。
      阿尔苏博罗特顿时被“鞑zi”二字激怒了,他遽然牵马回身,冷笑道:“李寻欢,你们这些没用的南man子只会耍嘴皮子罢了!你们的守军一见到我们的鞑靼骑兵就吓得屁滚尿流!”
      “你们也不过三万骑兵,就算再算上那两万□□手,精锐也不过五万人。更何况,”李寻欢讥讽道,“还有一半的兵马是打着我的名号从女真人那儿借来的吧。”
      “李寻欢,我不明白吉日格拉为什么会选中你,可我告诉你,你不要得意,你只是个阶下囚罢了! ”阿尔苏博罗特已经整个调转了马身,厉声怒咄道。
      “我只是个囚犯,可你却只不过是个不会打仗的养尊处优的小皇子罢了”李寻欢嘲弄道,“依我看,这军里的事还是那个苏鲁巴赫说的算。”
      “你说我不会打仗?我从小在军中长大,六岁就跟着兄长东征西战,还没有人敢说我不会打仗!苏鲁巴赫算什么?他不过是大汗提拔上来的一个奴隶!这一仗,我就赢给你看看!”
      “十五殿下,我倒想问问,你二十万大军,却才带了这些粮草?就算我一个囚犯,也知道吃不饱饭打不起仗。可见你带军的本事也不过如此。”李寻欢却继续讽刺道。
      “呵,李寻欢,你这话就太愚昧了,”阿尔苏博罗特不怒反笑,“鞑靼人用兵一向出其不意,带太多粮草只会影响行军速度。我这次只带了十天的粮草,却足以攻下宣城。李寻欢,我知道你武功高,本来敬你有些本事,可现在看来,你不过是个有勇无谋口出狂言之辈!来人!”阿尔苏博罗特一边冷笑一边看着李寻欢,“把我们的军师捆在我马背后面,他骑马骑的皮痒了,想下来跑一会儿!”
      李寻欢这次却没有再反唇相讥,任由几个鞑靼兵按住,捆了他的双手。
      阿尔苏博罗特命人把绳子的另一端系在他的马鞍上,看着虚弱不堪的李寻欢狞笑一声,扬鞭策马狂奔。
      霹雳弹又压低了草帽,一边赶着羊一边走远了。

      “李寻欢成了他们的军师?”龙小云禁不住惊道。难道李寻欢真的有这份野心,难道他真的是幕后主使,他真的和鞑靼人有瓜葛?龙小云一下子有些乱了方寸。
      “我只是听那个十五王爷这么称呼他的,依我看李寻欢应该是被他们囚禁了。”霹雳弹道,“这些消息,是李寻欢故意用计泄露给我的。”
      “霹雳弹,你现在发信号给各堂主,随我去宣府镇!”龙小云疾声下令道,“另外派人速去京城报信!”

      宣城去京师不过四百里,左扼居庸之险,右拥云中之固,是守护京城的锁钥之地,也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城墙周长二十四里,设七门,南三门为昌平、宣德、承安;北二门曰广灵、高远;西门大新,东门安定。
      龙小云单枪匹马进了宣城,直奔府衙见总领兵。总领兵听了他一番话,只狐疑道:“你所说非同小可,是否属实?何况龙小云,你现在是通缉要犯。”
      “此刻鞑靼二十万大军距宣城恐怕只有四十里了,大人的侦查兵也该回报了。”龙小云道,“如果鞑靼出兵属实,我的欺君之罪就洗清了。”
      “宣城八万守军,对鞑靼二十万铁骑,您有何打算?”龙小云道,“此刻昆明府情势紧张,京城的注意都在南方,我已派人报信京城,只是不知是否还来得及……”
      “报——”龙小云话音未落,一士兵突然来报,“大人,二十万鞑靼大军日行百里,此刻在四十里外扎营!”
      “扎营?”龙小云不禁摸着下巴揣度起来。

      距宣城以北四十里外,鞑靼大军扎下营地。主帐之内,阿尔苏博罗特勃然大怒道:“苏鲁巴赫,你为何擅自下令扎营!你难道不知道宣城就在眼前!为何不一鼓作气,拿下宣城!”
      “殿下,宣城地处险要,易守难攻,突袭也算是一个好法子,只是我们现在却必须停下。”苏鲁巴赫人高马大,然而面对着怒不可遏地阿尔苏博罗特,只是低着沉重的头颅。
      “必须停下?就因为那个李寻欢!他就算死了又如何?”阿尔苏博罗特道。
      “他不能死。”苏鲁巴赫回答。
      “我不懂,我不明白!为何吉日格拉临死前要对哥说那句话?风云第一刀?风云第一刀!李寻欢他到底是要成全我们的复国大计还是要毁了它!他一个人为什么能决定这么多事?”
      “没人能明白吉日格拉的心思,只是他既然提到了李寻欢,李寻欢就一定是关键,我们就必须控制他。”苏鲁巴赫道,“而且,殿下,如果没有李寻欢,女真人不会帮我们的。”
      “殿下,您不该当着女真人的面那样羞辱他。现在他身体状况很不好,无法再行军,我们必须为了他放弃突袭。如果他死了,女真人一定会乱。而且,”苏鲁巴赫叹道,“请您想想头顶的腾格里吧。”
      “够了!轮不到你教训我!”阿尔苏博罗特忿然冲了出去。

      军帐之中,玲玲提心吊胆地注视着榻上双目紧闭的男人。他的后背和双膝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脸色蜡白如纸,连嘴唇都已经失去了血色。因为出言讥讽十五王爷,被他拴在马后拖了好几里路,若不是苏鲁巴赫及时赶上去阻止,男人恐怕已经被活活拖死。
      印象中李寻欢一直是个很隐忍的人,不知为何这一回他却做出这种傻事,玲玲不由想。
      然而这样的结果却正合李寻欢的意,伤得越重,就越能达到他的目的。
      他若伤重,苏鲁巴赫就不得不减慢行军速度;而如今他命在旦夕,军队只得停驻扎营。这样一来,就可以为宣城留出更多的备战时间。
      李寻欢一直在忍耐着噬心蛊的剧痛,一点点的积聚着真气,即使阿尔苏博罗特把他绑在马后拖行,他也没有用内力抵抗。他知道自己的力量已经接近耗竭的边缘,最后仅存的力气一定要用在关键时候。
      他此刻从里到外都已痛到了极致,每一次呼吸都是痛苦的,每一寸皮肤都在叫嚣,他的意识在和黑暗对抗,他实在已经精疲力竭。
      这时却突然有人冲了进来,而李寻欢原本忍痛紧闭的双眼竟一下子睁开。这一双眼睛此刻写满了与它们主人的真实身体状况迥然相反的睿智和灵动。任何看到这双眼睛的人,都不会想到它们的主人正在遭受怎样的痛苦。
      阿尔苏博罗特浑身杀气腾腾,按剑道:“ 李寻欢,我看你根本就是我们南征的绊脚石,今天倒不如杀了你,省得日后麻烦!”
      李寻欢却微笑道:“若是杀了我,你怎么向军中交待?比起苏鲁巴赫将军,你确实差得太远!”
      “住口!不准提他!”
      “呵,你难道看不出我是故意激怒你,让你弄伤我,然后拖住你们的行程么?我知道你们鞑靼人的骑兵优势在于出其不意,闪击取胜。现在你的军队不得不扎营,已经失去优势了。”李寻欢努力牵起嘴角,故作得意的嘲笑。
      “李寻欢,你果然是我们取胜的障碍……”阿尔苏博罗特却被李寻欢点醒了,冷笑道:“你真不该把这些心思告诉我,你以为我现在就不能突袭宣城了吗?”
      李寻欢似乎极为惊讶,“你难道还能现在拔营,进攻宣城?”
      “愚蠢,那太慢了……”阿尔苏博罗特傲然道,“我要率领骑兵偷袭宣城,你说得对,速度才是鞑靼骑兵的杀手锏。多谢了,军师。”最后那两字他咬得极重,似是对李寻欢的报复。
      果然,阿尔苏博罗特看到李寻欢刹那大惊失色的神情,满意地笑了。
      阿尔苏博罗特一走,玲玲就见李寻欢的肩膀仿佛抖了一下,她刚想扶他躺下,却见李寻欢猛地往前一伏,喷出了一大口鲜血。
      “寻、寻欢!”玲玲惊叫。
      李寻欢方才忍着浑身的剧痛摆出倨傲得意的姿态,激阿尔苏博罗特率骑兵攻城。如今宣城必定是严阵以待,阿尔苏博罗特若被擒住,将会是一个极好的筹码。他刚刚的硬撑已经是在玩命了,如今他能做的几乎都已做尽。此刻,他唯剩一死,以乱军心而已。

      四更天未到,阿尔苏博罗特率两万骑兵飞杀出营。明月当空,疾速行进的骑兵犹如一条黑色游龙,在山野间飞驰。
      杀到了宣城前,阿尔苏博罗特看到了月色下的一队人马,一时大惊;然而定睛看去发现并非明军。
      为首的一个布衣青年淡淡道:“阁下可是鞑靼国十五王爷?”
      “你是何人,先报上名来!”阿尔苏博罗特怒道。
      那青年却轻笑一声,紧接着只说了一个字:“杀!”他身后的部下箭一般朝阿尔苏博罗特的人马飞驰而去。
      鞑靼铁骑非同一般,人数也占优势,那些江湖人士与之对抗很快便落于下风。阿尔苏博罗特愈战愈勇,大吼道:“杀了这些蛮子,血洗宣城!”
      布衣青年并不急躁,他迎着月光看向夜幕遮掩下城右侧的林子。隐隐约约,竟有一队人马从林子中冲杀过来。
      夔玄阁的人马先与鞑靼铁骑正面交锋,牵制其兵力;却有宣城精锐骑兵从侧面突然杀出,攻其侧翼,与夔玄阁人马成犄角之势。鞑靼骑兵的阵势霎时间被冲的七零八落,阿苏尔博罗特大呼不妙。
      他回马要撤,却只见月光飘渺之中,一个人影翩然而落!
      那人足尖点在他的马背上,却仿佛丝毫没有重量。莹白的月色下那人的手指近乎透明,伸向他的脖子。阿尔苏博罗特知道这一出手的速度必定极快,然而此刻他却只觉得这个动作缓慢得甚至能看清那人指甲的形状。他的周身都已经被那人的磅礴无声的内力笼罩,时间仿佛在这种内力的包绕中停滞,于是那电光火石的招式在他眼中只如舞姿翩跹,然而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竟无法躲闪。
      颈部先感到了柔软的触感,紧接着是剧痛,阿尔苏博罗特瞬间失去了意识。
      鞑靼骑兵大部分被拿住,小股溃散而逃。龙小云安然坐在马背上,抱住被他击昏的阿尔苏博罗特,对宣城总领兵道:“大人,这回您总该相信在下了。”

      苏鲁巴赫发觉阿尔苏博罗特暗中率骑兵偷袭时已经来不及了,他冲进李寻欢的帐中,一把拎起他吼道:“是你做的吧!一定是你做的!”
      “大人,李寻欢一直在帐中,浑身的穴道都被点住了!他能做什么?”玲玲不明所以,急忙为李寻欢辩护。
      然而两个男人此刻却对彼此的意思心知肚明。李寻欢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是我激他的,你现在就杀了我吧。”
      苏鲁巴赫道:“杀了你?你以为我和十五殿下一样好骗吗?”
      “来人,把他带走!”苏鲁巴赫冲部下吼道,“起兵围攻宣城!”
      天亮之时,苏鲁巴赫已带领大军兵临城下,列阵宣德门前。高高的城楼上,布列了一排弓箭手,总领兵站在弓箭手中间,冷峻地注视着城下的鞑靼大军。八万守军对二十万鞑靼兵马,就算宣城占了地势之利,双方数量也太过悬殊。何况这几年鞑靼与大明佯装交好,明朝皇帝放松了警惕,对宣城防御体系的修缮有所松懈,如今的京师第一镇宣城的防御能力已不如前了。
      若是交战,宣城是否能顶住鞑靼铁骑,这实在是个未知数。
      苏鲁巴赫的注意力却已不在宣城总领兵身上,他此刻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城楼屋顶的一隅。一个布衣青年坐在屋顶,手里一把长剑却时不时的拍打在他脚下被捆住的人身上。
      “十五殿下……”苏鲁巴赫沉声叹道。
      他终究还是来晚了,阿尔苏博罗特成了对方的人质。
      总领兵道:“苏鲁巴赫,你若不退兵,就只有带着鞑靼皇子的人头回去见你主子了!”
      苏鲁巴赫还未回答,屋顶上被捆住的阿尔苏博罗特却竭力吼道:“苏鲁巴赫,不准退兵!我死了又如何!不能让大汗的大计被我毁了!攻城!杀了他们!”
      龙小云目光霎时阴冷,原本轻飘飘的剑一下子重重压下去,只闻得阿尔苏博罗特哀嚎一声。
      “殿下!”苏鲁巴赫急道,“龙小云,你住手!”他朝贡明朝时曾见过当时身为礼部侍郎的龙小云。
      苏鲁巴赫不禁想起了临行时可汗图鲁博罗特的嘱托,想起他说起往事时的神情,只觉自己竟如此无用,让图鲁博罗特最宠爱的弟弟陷入敌军手中。无论如何,保护阿尔苏博罗特的安全,才是他的第一要务。
      苏鲁巴赫示意身后的将士,一辆小车被推了出来,车上坐的竟是曾经名动八表的小李飞刀。
      李寻欢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衣,整个人虚弱地靠在椅背上,细瘦的双手无力地搭在扶手。他本是江湖闲散人,却被牵扯进统治者的野心杀戮中。被当作通灵的先知顶礼膜拜,却又被束缚地动弹不得任人侮辱。在萨满信仰中,巫师均着圣洁的白衣,然而在这杀气四伏的战场上,这样一个静若处子的存在,却只是让人感到战争对人触目惊心的伤害和罪恶。信仰仿佛已经变成杀戮的借口,圣洁可以被人肆意践踏,无辜者的鲜血变成廉价的染料。
      长风烈烈,草木摇动,李寻欢的白衣随风飞扬。衣袂被风掀起,他的手臂和膝盖上的血痕历历在目。鲜血与白衣的对比,仿佛是对这场战争无声的讽刺。
      李寻欢居然会在敌军当中,宣城总领兵不由握紧了拳头。
      十名□□手已箭在弦上对准了李寻欢,苏鲁巴赫向龙小云道:“龙小云,李寻欢在我们手中,用他换回阿尔苏博罗特殿下,如何?”
      龙小云默默地看着城下被□□包围的白衣男子。初次相见,这男人就废了他的武功,接着他害的他家破人亡,最后他还挖了他的祖坟。龙小云说过,这世上没有谁的死能让他有丝毫犹豫,更何况是这个男人。
      然而龙小云的手却不由自主的抚上了颈前的玉石。那一天艳阳高照,男人兴冲冲地把这块石头送给他,还说可以保平安。呵,真是个傻子,龙小云淡淡地想。
      他依旧默默的看着李寻欢,依旧一言不发。
      李寻欢一直以来忍痛积聚的真气突然在这一瞬间全部涌进了右手,他的右手竟然猛地抬起来了!苏鲁巴赫只觉寒光一闪,心中大惊,本能地朝那刀光伸手过去。
      他握住的是李寻欢攥着飞刀的右手,而那刀尖,此刻已紧紧贴在李寻欢的喉咙上了。
      他竟然能冲破穴道!他竟然还有飞刀!他竟然要自戕!苏鲁巴赫此生从未像现在这样震惊!
      这自戕的一刀似乎已经耗尽了李寻欢的全部力气,他已经无法挣脱苏鲁巴赫的手,再让那刀更深一些了。
      自从蓝蝎子将这把飞刀还给他,他就一直在暗中积蓄着真气。然而噬心蛊毒在身,他一直未能冲破穴道。直到方才,他看到了龙小云去摸颈上的玉石,担心小云狠不下心来,焦虑之中不顾一切地冲开了右手的穴道,拿刀刺向自己的要害。
      这一幕龙小云全看在眼中,他的眼神依然是冷漠的,然而他的手却在颤抖。
      古今多少年,大浪淘尽了无数帝王将相,江湖豪杰,到底谁才算得是英雄?执掌泱泱大国,挫千军万马于股掌之中;或是武功卓绝,逍遥天地之间传为江湖神话?这样便是英雄了吗?
      如果是这样,那李寻欢确实不是个英雄。他只是个浪迹平生的失意人,没什么雄心抱负,终日为了补偿兄弟之子耗尽心力。
      他只有一副糟蹋得不成样子的病体,没有能力飞檐走壁以一人之力摧毁鞑靼二十万大军单枪匹马力挽狂澜泣鬼神惊天地。他只有手中一把小刀,他只是为了不让自己成为宣城的把柄而义无反顾地把这把刀刺向了自己。
      他这样的人,是算不得英雄的。
      李寻欢,你是匹夫之勇,龙小云的鼻子很酸,他咬牙对自己说。
      李寻欢的身体无法动弹,他却望着龙小云,突然开口对他说话。
      一股浑厚的内力瞬间响彻方圆数十里,龙小云站在高耸城楼的屋脊之上,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龙小云,你忘了是谁害死你父亲了?”
      竟是这样一句话!
      李寻欢!你拼着全力用内功喊出的竟然是这句话!龙小云突然仰天狂笑,他一把将胸前的玉石扯了下来,猛地扔向了城下。
      “用区区一个江湖草莽来换你鞑靼王爷,难道他就这么不值钱?”龙小云大笑道,“苏鲁巴赫,你给我听着!现在你就退兵二百里!如果宣城二百里之内还让我看见一个鞑靼人——”龙小云的剑猛的刺进了阿尔苏博罗特的肩膀。
      “龙小云你住手!”苏鲁巴赫失色叫道。
      ——苏鲁巴赫,无论如何,保证十五殿下安全归来,是你此次最重要的任务。
      大汗,主子……苏鲁巴赫低垂的头慢慢地抬起。
      鞑靼人退军的号角,响彻苍穹。

      鞑靼军队退回四十里外,遥遥望见营地,竟是一片火光。
      “这些汉人……落井下石。”苏鲁巴赫恨声道。见营地被烧,周围的人马已一片混乱。正在这时,一个黑色的身影如同凭空而降,落在了已人事不省的李寻欢身边。
      “抓住他!”苏鲁巴赫急忙下令。然而那人身法迅如飞燕,他拦腰抱起李寻欢,翻身就夺了一匹马,昂然呼啸而去。
      苏鲁巴赫急令一队人马追赶,自己率众人扑去救火了。

      一个月前,远在东方的蓬莱岛的海面,正波涛怒号,白浪翻滚。
      东方日头刚刚升起,潮水已经褪去,礁石显露出来。沈浪迈着他一贯懒散的步子朝海岸走去,最大的那块礁石上,坐着一个白发如雪的身影。
      沈浪抱臂往一旁的礁石上一靠,深深吸了口清晨的空气。
      礁石上坐着的那人,穿了件简陋如麻布袋般的衣裳,一头白发一直蜿蜒到礁石下的水面上。然而他的脸却并不如发色那般苍老,甚至仿佛很年轻似的。
      那人一直在仰望着天空。
      沈浪道:“卜算子老前辈,你已在这里坐了一整夜,可是有什么心事?”
      白发人仿佛对“心事”二字觉得可笑似的,轻哼道:“我是在观星象。”
      沈浪依旧温和地一笑,“可有什么头绪?”
      白发人叹了口气,“自从我来到这岛上,先祖就再也没有在我梦中显灵了,不得已只好试试占星。这占星术是一百多年前一个老道士教我的,可惜我学艺不精。”
      “你在占卜什么?”沈浪问。
      “我想预测一下李寻欢能不能阻止这场战争。”白发人回答。
      “想不到卜算子老前辈也会在意鞑靼的这次起兵,你不是常说自己对人类缺乏感情么?原来是怀着怜悯苍生之心,却不肯承认。”沈浪道。
      白发人瞥了他一眼,冷笑道:“你以为我是担心蒙汉开战?哈哈,蒙古人和汉人的死活又与我何干!我只不过是想看看,李寻欢他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
      “你当初和李寻欢到底有什么过节,把他推到这种风口浪尖,搞得他如此狼狈?”沈浪问。
      “我不信的事,他却偏偏要相信。既然如此,我便给他一个机会,让这个不自量力的男人知道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白发人回答。
      沈浪道:“何苦这么厌恶人类?”
      “这句话你问过我许多遍了。”白发人说,少顷,他垂下头叹息道,“你听说过姑射山么?”
      “我们这一族祖祖辈辈都生活在姑射的深山老林里,天生白发碧眼,寿命是汉人的好几倍。本来我们从来不与外族接触,活得自由自在。可是自从几百年前汉人发现了我们这长寿的特质,就频频闯进姑射山中。族人被他们抓去剥皮拆骨做药,或是被抓去严刑拷打询问长寿秘诀。不得已我们所剩无几的族人只好举族北迁,逃到蒙古人和女真人的地盘隐姓埋名。”
      “老天是不会对某一些人特殊恩赐的,我们这一族虽然长寿,可却也正是因此而惨遭屠杀。”白发人道,“对于如此贪婪卑鄙的人类,我有的只是厌恶。”
      沈浪并不与他争辩,只顺着他道:“我知道你有多讨厌人类,否则当初你也不会宁可吞药装死也要逃出鞑靼皇宫了。”
      白发人轻笑一声,“还好图鲁博罗特那小子够意思,遵我遗愿把我天葬了。”
      “可你对李寻欢可不大够意思。”沈浪慢慢地把话头往那边引。
      或许是他的意图太过明显,白发人横了他一眼,道:“沈浪,好奇心害死人。”
      沈浪大笑,一提气跃上了礁石,与白发人并肩而坐。他解下外衣,罩在了白发人早已冻僵的身体上,柔声道:“吉日格拉前辈,有什么心事不妨说出来,我不会随便评价的。”
      吉日格拉的绿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了沈浪半天,最后无奈地长出一口气:
      “我遇到李寻欢,那是快二十年前的事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并非是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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