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玉》言梦叶

4、四、妾

　　君既若见录，不久望君来。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
　　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孔雀东南飞》

　　月落星沉，又是一夜将过。

　　宣姐尔后陆陆续续交代了几句话，不过她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脑中都在想着那个男人…他竟然是当朝真正的掌权者李公公……

　　在南国提起李玉华，无人不是又敬又怕。

　　能一手遮天，左右南国命运的不是当今圣上神乐白英，而是他，李玉华。雁梦霞思及自己今后的命运，不也一样是掌握在他的手中么？

　　他为何替她赎了身，他又会如何待她，他对她到底……太多的困惑盘踞在雁梦霞的心中，但既来之则安之，从被抄家的那一刻，她早就有准备面对今日的结果。

　　虽然不能跟古魑魅颇有遗憾，可她与古魑魅原本的亲事也不是她决定的，所以现在即使被李玉华买下，她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或者委屈。

　　李府。

　　“爷，人到了。”不自不觉她已被人领到了大厅。

　　出红玉楼前，雁梦霞换回了普通的衣裳，把自己全身上下裹了个通实。

　　现在她站在李玉华的面前，头不敢抬，大气不敢喘，他如炬的目光依旧叫她无所适从。

　　“都下去吧。”李玉华淡淡地遣退众仆人。她也想跟着他们一起下去，李玉华却出声道，“你留下。”

　　她停住脚步，僵直在原地。

　　“过来。”他的命令，令她不得不过转过身，低着头走向他。

　　“抬起头。”又是一句，他说话的嗓音尽管非常轻柔，却还是使她感到紧张。

　　她慢慢抬起头，撞进一泓清秋潭水中，他的目光，看她的目光是那样灼热，以及深沉。这不并不像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渴望，而更像是一个人对另一个深深的…占有？

　　他想占有她？

　　这个想法令雁梦霞打了一个寒颤，却不是因为害怕，与不安。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纵使已把她的身家背景调查得清清楚楚，李玉华仍然想听她亲口回答。

　　“小女子雁梦霞。”她轻轻答道，又低下了头。

　　“多大了？”他凝睇着她发上的珠钗，眸色变深。

　　“十六。”她答，头低得更低了。

　　十六？多凑巧。李玉华发出冷笑：“你也下去吧，有什么事可以问庄妈，她会教你的。”

　　他为何要这般笑？雁梦霞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无措地绞起手指。

　　“怎么还不走？”他皱眉，见她像一只胆怯的小兔子愣在原处，心头便一阵烦躁，“不该是这样的！你不应该露出这种怯懦的神情！真央从来都是骄傲的，睥睨着所有人！”

　　“什么？”她抬头，来不及消化他突然冒出的一大串话。真央是谁？

　　“啧。”李玉华见自己竟然把心中所想的直接说了出来，恼怒地拂袖离去，丢下不明所以的雁梦霞一个人在大厅中。

　　半响，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妇人走进大厅，她猜测这个就是他说的庄妈。

　　“您是雁小姐？”果然老妇人走向她，温和道，“老奴是爷派来照料小姐您起居的，明个儿还会有几个丫鬟被调过来。小姐您可以喊老奴庄妈。”

　　“庄妈，我……”她想开口问一些事，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雁小姐您别急，您来这里不是当下人的，您依然是小姐。”庄妈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似的，替她作了回答，“您只管伺候好爷就行了。”

　　“为什么……”他买下她，不是当丫鬟的吗？像他，应该不会对女人感兴趣。雁梦霞也不知要如何形容自己心里的疑窦。

　　庄妈道：“雁小姐，爷他喜欢您，您放心，爷虽然脾气阴晴不定，但老奴觉得他对您有所不同。”适才，她早已候在大厅外等候吩咐，李玉华出来的时候，特别交代她要照顾好雁梦霞。

　　“就把她安置在沁水阁。”对于爷的安排，庄妈甚感意外。沁水阁从前可是一处禁地，除了爷能进外，其余人，不管是多少宠妾美姬想要硬闯进去，都没有一个是能活着出来的。由此看出，这个雁小姐在爷心目中的地位，怕是比他们想得还要重一些。

　　听到庄妈的话，雁梦霞心下又是一惊。

　　他喜欢她？可能吗？

　　随着庄妈去往沁水阁的路上，雁梦霞一直深锁眉头，对庄妈的叮嘱充耳不闻。

　　“雁小姐，爷有几个忌讳。在这府里，不可喊爷其他的名号；不可擅作主张；不可喧哗喜庆；不可……”

　　见雁梦霞压根没有在听，庄妈叹了一声，摇了摇头。

　　“到了，雁小姐，这儿就是沁水阁。”推开一扇精致的圆木门，穿过黑瓦白墙，一处近水楼阁便出现在雁梦霞的眼前。

　　种满芍药牡丹的花圃，蓊郁的小树林，若隐若现的青石小道，香软的芳草地。雅致的阁楼，静静立在林与水之间，满池荷花沐浴在凄清的月光之下，分外幽美。

　　这比她之前在雁府住的地方还要来得雍容华贵，宛如一座遗世的宫殿。

　　“雁小姐，请吧。”

　　她深吸了一口气，才提起裙摆，跨过那道门槛。

　　从此往后，她便要与这里息息相关，也要与他…纠缠不休了。

　　浴池。

　　温热的水，环抱住她。

　　雁梦霞闭上眼，似乎不愿再去思考更多的事。

　　好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伸了一个懒腰，浴池的雾气让她的眼皮泛酸。

　　有些困了…她揉揉眼，轻轻地打了个哈欠。

　　忽然，她察觉到一道冰冷的视线，对这视线，她再熟悉不过。

　　果然，一抬首，雁梦霞就看到站在浴池外边的李玉华。

　　他负手而立，凝睇着宛在水中间的她。

　　惊呼出声，她慌忙想退开，他却抢先一步地拉住她的手臂。

　　水花溅起，弄湿了他的衣服，更沾湿了她的双眼。

　　“爷？”她强忍着泪花，注视着他阴沉的脸。

　　“别动。我能拿你怎么样？”他扶住她，眼神幽暗，语气自嘲，“你还怕我不成？”

　　“怕……”她老实道。怎么可能不怕？

　　闻言，他一挑眉，像是意外于她诚实的回答。

　　“我不会伤害你的。”他轻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转向自己，“让我看看你。”

　　不等她反应，他已“嚯”地将她自水中抱起。

　　他动作轻柔地抱她一旁的软榻，湿漉漉的头发黏住她的肌肤，让她难受地扭动一下身子。

　　昏暗的烛光，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觉得那双眼睛亮得可怕……见他俯身靠近自己，她吓得闭上眼，但除了气息拂过她的鼻间，他并没有其他动作。

　　“真美。”他凝视着她娇美的模样，以眼神膜拜她的美丽，“你真美。”

　　她睁开眼，正好撞进他幽深的眼睛里，她不由地抓紧身下的褥子。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这样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却让她有一种被他彻底看穿的感觉。

　　因羞耻也因他清冷的注视，她露在空气中的肌肤泛起一抹潮红。

　　“雁儿，我以后唤你雁儿好不好？”他突然出声问道。

　　她只能被动地点点头。

　　“今晚你就好好睡吧，雁儿。”替她盖上被褥，他便起身大步流星地走出房间。

　　去得那么急，好像她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雁梦霞支起上半身，费解地望着李玉华匆匆离开的背影。

　　他就像是在躲避什么……为什么？

　　走出沁水阁的李玉华，经过长廊时，终忍不住地向墙挥出拳头。

　　疼痛让他烦闷的心情稍稍得到平复，见到她曼妙的身子，带给他的只有深浓的烦躁感，还有一丝难以忽略的悲伤。

　　真央的脸与身体，在一刻仿佛与雁梦霞重叠。

　　“小李子！快来替我更衣！”

　　“我才不要宫女呢，还是你最贴心！”

　　“小李子快来给我梳头，我要简单的发饰。”

　　又是一拳击在冰凉坚硬的墙上。

　　握成拳的手，无法控制地颤抖。

　　一拳，一拳，一拳。

　　直到血流如注。

　　“爷。”微凉的夜风送来一声低语。

　　“什么事？”前一秒的狂乱已不复存在，李玉华恢复了平时的冷静自持。

　　“暗影门清风堂的消息，是关于礼部尚书秦青秦大人……”

　　秦府。

　　这一夜，礼部尚书秦青家中亦是灯火通明。

　　“我就不信了！他李玉华凭什么那么嚣张！”大厅里，秦青的老娘舅秦守不服地嚷嚷着。

　　“哎哟喂，算我求你了，别喊了！”秦青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就差没捂住他老娘舅的大嘴，“你再说下去，我们马上就要脑袋不保了！”脑袋不保都还是轻的！

　　“我说你怕什么！”老头继续大声道，“你好歹也是礼部尚书！那个李玉华算什么？！不过就是一个阉人！一个太监！连男人都不是！”一个死太监还敢和他秦守抢女人？！

　　秦青都快抹泪了：“我的老娘舅，求你了，别再说了！你是不知道李玉华的狠绝啊！”

　　“狠？他不过就是一个仗着皇帝宠爱，恃宠而骄的宦官，连根都没有的家伙能厉害到哪儿去！”秦守恶狠狠道，“我这就去找江湖中的人，好好教训那个死太监一番！”

　　比起秦守的势在必得，礼部尚书秦青却开始替自己考虑后事。

　　摊上这么一个老娘舅，唉！

　　他还得赶紧想想办法，到时候如何与他撇清关系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