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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殉 ...

  •   藤床纸帐朝眠起,说不尽、无佳思。
      沉香断续玉炉寒,伴我情怀如水。
      笛声三弄,梅心惊破,多少游春意。
      小风疏雨萧萧地,又催下、千行泪。
      吹箫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
      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
      ——《孤雁儿》

      那个人死了。

      女子站的地方,是他的灵堂。

      那个人现在就躺在那里,她还能瞧见他深刻俊美的五官,曾让她专注痴迷地看个半天;透着严峻、凌厉的黑眸,曾在那对斜剔扬锐的黑眉下,深深地,也不着露痕迹地凝望着她;冷硬的线条,勾勒着他英挺的鼻梁、略薄的嘴唇,曾是那么意外地、温温柔柔地轻轻碰触她;放下来的乌黑细腻的长发,乖乖地披在他精瘦的肩头,不用再同平时那样,和着修长的身子,一齐被束缚在璀璨的皇冠和华美的王服下,而她,已经不需要,只能仰头,才能把他高大的身影,由眼睛装进心里,不需要了。因为他——

      那个人,永远倒下了。

      如银的月光,穿过洞开的门、窗,将这座偌大的,素颜惨白的宫殿照得铮亮。她站了许久,久到连脚麻木、僵直得无法移动,也不自知。她像一尊瓷娃娃,比以前,更像他的玩偶娃娃,美丽,却毫无生气。

      纵使拥有倾国倾城的绝色美貌,又何如?她的脸上始终带不上任何表情,仿佛从出生起,便叫人夺去了喜怒哀乐。纵使赐给她晶莹胜雪、袅娜似柳的完美身躯,又何如?她的身子骨娇弱得经不住任何风吹雨打,若不是侥幸生在帝王家,她还不至于苟延残喘地活到今时今刻。

      没有摇摆,没有风浪,她的日子,幸福得花儿一样,从不去考虑其他!

      可事实上,身为皇室公主,她的命运,早就掌握在国家、国人……和他的手中!嫁给他,成为他的王后,是命里注定;那爱上他呢?不——…她爱过他吗?

      无风的夜,她竟感觉到冷似的抱紧了自己的双肩。一直以来,她只是贪恋他的温暖,觉得,在这里,明则歌舞生平、百姓安居乐业,实则暗流汹涌。朝廷的争权夺位早就渗透到了各个阶层。纷乱不减的南国,他为她和她的皇弟——当今圣上,撑起了最后一片和平的天。

      她无须想着未来,曾经,的的确确是这样,这样啊——…

      然,现在,那个人的突然离去,致使她的悲哀、恐惧,一下子涌了出来,且愈发扩大了。

      她开始变得手无足措,尽管善于伪装的她并未表现出一丝一毫。因为,现在不是过度悲伤的好时刻。

      必须要面对的人,还有很多,有的是亲人,有的是朋友,也许更多的是敌人,那些企图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

      而,她不得不学会,失去依靠之后的坚强。念此,她收拢手臂,将自己抱得更紧。

      ……我应该活下去,因为还有人需要着我,非常需要着我……

      ……弟弟他不能没有我……

      她想。

      即使舍弃生命,也得保护的人,就坐在那龙椅上,她最爱的亲人……

      “皇上他不会来了。”

      一道尖锐的,唐突的声音,十分无礼地直闯进来。

      可当见到宫殿正中央,她如傲雪般挺立的身影,那人不自觉地顿了顿脚步,才走上前,并一改先前颇有微词的冒失态度,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礼,清清嗓子道:“咳咳,奴才李玉华见过寿王妃。”

      “……”一阵静默。

      “哦,不,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又像是猛然反应过来,那人扬起手,朝自己脸上不轻不重地扇了几耳光,“寿王已归西,奴才怎可再喊公主寿王妃,岂不是惹公主殿下伤心么?”

      “……”她未转身,对那人的话不作理会。

      “对了。”那人看了看她的脸色,继续说道,“陛下让我来通报一声,今个陛下因着身体不适……所以,公主殿下不需要再在此等候了。”

      “……”她侧过脸,仍是沉默以对。

      “公主是皇上的亲姐姐,当然明白一切事情都应以皇上的龙体为重……白天,陛下,在周美人、王美人那儿呆了些许时辰,入夜之后,陛下便一一到四位皇妃的寝宫去玩,不,是处理后宫正事……劳累了一天,这个时候,皇上想必是睡下了啊。公主殿下又何苦,在这儿白白等候呢?”那人不依不饶、不缓不急地将话说完,而后,稍稍抬起低下的头,想看看她的反应,很可恨,那张美颜依旧冷得叫人发颤。

      不过,至少她开口了。

      “李公公的独角戏演完了吗?”

      那人笑道:“演完了,只可惜,陛下欣赏不到。”

      “杀了寿王的是你。”她盯住那人,眼神却不是那么咄咄逼人,“万人景仰的李公公。”

      李玉华露出奴才式的诚惶诚恐的表情:“呦,奴才哪有那个胆子。”

      “你敢对天发誓。”她走近他。

      “奴才无愧于天地。再说了,寿王功高盖世,得罪过的人肯定也不……”尽管,李玉华仍摆着一副卑微的样子,口气却相当的镇定自若。

      “他也得罪了你。如果你要篡位,寿王是头一块绊脚石。”她的冷静犀利,令李玉华惊讶不已,但,仅止于讶异。

      “公主真是吓坏奴才了。皇上待奴才恩重如山……”

      她一手拽住李玉华的袖管,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你骗得了谁?除了皇上,你的狼子野心有谁不知!”

      李玉华拂开公主的纤纤玉手,整衣道:“公主殿下,这般粗鲁的举动不适合你。奴才只是个小太监,不值得公主您动怒。”

      “你杀了本宫的丈夫!”毁了她的天!她的地!去他该死的冷静!她干吗不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为什么像个木头人!为什么二十年来她都像一个木头人那般活着!不会哭,不会笑!

      就算她的丈夫死的今刻,她还是哭不出来,一滴,都没有。

      无力地,向后退了两步,她的眼睛,注视着李玉华,枯竭的美丽的灰褐色眼睛,无声地对着他控诉。

      ……你杀了本宫的丈夫……

      看到她失魂落魄的俏模样,李玉华有点得意,却不敢放声大笑。虽说寿王死得妙,可是,公主好歹是千金之躯。哼,今晚,自己的卑躬屈膝,就当作是卖皇帝小儿一个面子。何况,公主是位高权重的寿王遗孀,一个年纪轻轻便成了寡妇的女人……

      “请公主节哀顺便,万不可伤了身子。”李玉华看起来担心极了。

      “这就不劳李公公费心。”她转过身,面向着他的灵柩,垂下的手臂,握成拳的手掌,指甲,死死抠进了掌心娇嫩的肉里。她倒希望借由这样的疼,让自己流下泪。

      “公主太见外了,陛下都把奴才当成知心人,公主大可以……”李玉华悄没声息地挪动两条腿,贴近她频频颤抖的身子,他从后面圈住她柔软的腰——…宦官特殊的官服,宽大的袖口里,不意外地藏着一把雪亮的匕首。

      “你想伪装成本宫殉情的样子吗?”当匕首迅速没入腹部,触及死亡的彻骨的痛,让她凉凉地指出这个即定的事实。

      “难道公主不愿意陪着寿王去。”李玉华发出刺耳的尖细的笑声,只是这里头有着浓浓的苦涩,“陛下不需要公主殿下您了,南国也不需要您了。”

      血,落在李玉华女人样修长晶莹的手指间,黏糊糊的。他感到怀里的女子,正在慢慢失去气力,变得比之前,还要柔弱——…无骨。

      “不…要…伤害……皇上…皇上。”她交握住他的手,将更多的血侵染上他的手——…她的血。

      他喃喃地趴在她的耳边,软软地吹气:“奴才已经赢了,至于那个傀儡皇帝。哼,奴才一介阉人做不成皇帝。能成为南国实际的掌权人,奴才心满意足了。”就是到现在,李玉华仍对她自称“奴才”。

      “本宫…和皇上,果然…小…看你了。”最初,她便不该忽视,这个小太监——…秀气温驯的外表下,那颗巨大膨胀的野心。

      “公主言重了。”李玉华两手横抱起她,一步一步,走到寿王——她的丈夫,沉睡的灵柩前,无比温柔地将她放到他的身旁。

      她在冷笑,唇角的血,显得触目惊心。

      “你可以…做得…更…完美的。”他无须自揽嫌疑——多此一举地挪她到棺木里。

      “呵呵呵呵。”李玉华尖细的嗓子发着刺耳的长笑,“奴才以为,公主会比较想死在……”说来,笑容却顿时隐去,他停了很久,直到她的双眸彻底失了焦距——

      “死在心爱之人的身边。”

      月,绝非吝啬地给予了这座宫殿,祂的最璀璨的光辉——苍白的月光,愈来愈多地流泻进来,填满了所有的可见的狭缝。

      香炉升起的袅袅的愁烟,青灰色的淡淡的雾霭中,李玉华,蜷缩在月光照不到的墙的黑影下,恶狠狠地瞪着自己沾满鲜血的手,放声大笑,笑得眼泪也都跑来凑热闹。

      遗憾的是,这奇异的一幕,没有活着的人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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