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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西白北玄 ...

  •   重雪的黎明向来分外清冷,天边晨曦不过昏昏一线,被江天寥廓万顷寒光淡淡映来,便透出了一分极浚冽也极萧瑟的隐蓝,四野苍茫,静寂如死。
      两人两马沿着临江江畔一路西行,嬴穷桑环着封残年策马在前,封残年的老马紧随在后。行了约莫三四里地光景,遥遥只见一辆极大的马车停在江边驿道上,两匹腱膘并排而立,车驾上却没人。
      两匹马脚行均快,须臾行到马车近前。许是听见马蹄声响,车前的暖帐突然掀开,钻出一个身穿白狐皮裘的清隽少年来,向嬴穷桑笑道:“师父,今年干什么这么晚?我睡了好——”一句话尚未说完,蓦地发觉师父怀中另有一人,“啊”的一声,便不说话了。
      嬴穷桑微笑道:“有些别的事,便晚了些。”下马将封残年抱上马车,问道:“他身上冷,暖手炉在么?”
      那少年呆呆望着封残年面孔,并不答话,直等嬴穷桑又问了一句:“暖手炉呢?”才忙不迭的应了一声,从袍子里捧出一个铸铜的小炉递过去,道:“师父,这个是谁?是北玄帝么?你、你说是和他喝酒的,怎么把他抱来了?他怎么了?……睡着了?”
      嬴穷桑接过暖手炉裹入封残年怀中,道:“茶里被我下了几滴‘醉梦’。”
      那少年歪着头“扑哧”一笑,道:“原来是着了师父的道儿——师父,这个真是跟你齐名的那个北玄帝?怎么好拿捏得很?”伸手在封残年颊边捏了捏,又笑道:“年纪可也真小。”
      ——天下最聒噪的,便该是自己这个小徒弟。嬴穷桑眼露无奈之意,拍开少年手掌,道:“十四年前我识得他时,他便和你如今一样年纪。”
      那少年笑道:“我总以为他该是个满头白发仙风道骨的糟老头子,谁知道比师父还小了不少——师父,他当真是十年前那个封残年?就他一手创立旧盟么?我总觉得有点儿不大相信——嘿嘿,那时候西白北玄江湖上翻手为云覆手雨,哪知道岂止师父你年少无、那个年少英俊,北玄帝更是小屁孩儿一个,毛都没长齐全。”
      嬴穷桑揉了揉太阳穴,苦笑道:“少年人口无遮拦,早知道便不带你来。这番话你对我说说便罢了,若是教他听到,咱们昆仑宫只怕要被他一把火烧作白地——小重,我瞧你也睡够了,这便赶车去罢。”挥了挥手,只求将这祖宗似的宝贝徒弟远远赶出车外,落个眼不见心不烦。
      那少年小重装出一副苦脸,道:“是了是了,我就是给师父赶大车的苦力!”紧了紧身上狐裘,笑嘻嘻的钻出车外。过不多时,隐约听得他一声吆喝,马车向后一倾,旋即徐徐前行。
      那马车停了一夜,车轮大半陷入雪中,江畔潮湿,颇有冻结,此刻乍一行动,最初几步颠簸得颇为厉害。仿佛梦中觉察到了什么,封残年剑眉紧锁,薄唇轻轻颤动,吐出几字微不可闻的呓语。
      嬴穷桑柔声道:“别怕,乖,别怕。”伸指轻轻揉开他眉心,惊觉指腹下肌肤冰冷,这才记起封残年身上穿得原是一副铁甲——记忆中身旁的男子自少年起便是这么一副从不离身的精铁战甲,习惯了,便不曾特别注意。封残年归隐后行迹常年在北,白山黑水风如钢刀雪似大漠,却不知他拥着单衣铁甲,一年一年究竟怎生熬过。
      ……那一刻嬴穷桑一双手竟是不可抑止的微微颤抖。
      解开肩头颜色晦暗的血红披风,封残年紧扣的一副铁甲便尽在眼前,貔貅暗纹,锃明钩带,式样与做工都极有年代,正不知是何年何月由何人流传下来:自古甲衣大多制式臃肿,如今穿在封残年身上却只显出了男子惊人的清瘦与标直——他腰身柔韧便如十几岁的纤细少年,手臂紧致优美,双腿笔直而修长。
      马车内设有暖帐,点着样式古老的青铜暖炉,烟走篆字,浮光暧昧。嬴穷桑一件件解开结着白霜的冰冷铠甲,甲下封残年结束不紧的对襟单衣便也渐渐散落开来。那衣衫穿得久了,质料早磨得薄而熨帖,顺着男子胸前肌肤缓缓滑下时,全无半分声响。
      ……腋下,胸前,腰封。
      那人的皮肤苍白而细腻,壁灯轻纱笼罩的黯淡火光下莹然着珍珠般柔和却朦胧的光泽,黑发如墨,蜿蜒在马车内层层铺陈的柔软皮毛间,宛若无数暗黑色微凉的夜河。嬴穷桑低低喘息,指尖划过身下人光滑的喉头,待一惊而醒时,才发觉已在那唇上烙下了深深一吻。
      他的唇冰冷一如他衣甲,却是柔软润泽的,气息清冽,恍若冰雪。
      ……封残年。
      封,残,年。
      犹如一桶冰水兜头浇至,嬴穷桑猛然支起双臂离开封残年身子,呆了半晌,抬手缓缓覆在眼上,唇角抽搐,露出些极痛苦的神情来。

      马车一路西行,第三日出了临江郡下,再往西便是武北雄关如铁——那关隘建承前朝,凭君山,界武水,迭迭重城,万古一夫,自古号称中原第一形胜,拱卫国都武阳,最是易守难攻。听武水附近的老人讲,当年开国的圣武太子在军中纵有“战神”之称、所到之处无往不利,为取武关而西进武阳,也堪堪费了好大周折。
      入武北关时天已放了黑,马车不及驶进武阳,嬴穷桑便带着徒弟停车向城外一间寺庙借宿。其时武阳城两朝为都,雄踞天下,京畿冠冕辐辏,物华风流,圣天子在位福泽四海,连同这么一间小小的庙宇也养得修葺不凡。庙中知客僧大人物见得多了,懒得搭理嬴穷桑等人,将马车领进待客的别院,合什一礼,自顾自的走了。
      小重跳下马车,望着那知客僧的背影撇嘴道:“什么东西!”反手掀开帘子,等嬴穷桑抱封残年跃下马车——这几日封残年一直不曾醒来,嬴穷桑便每日坐在车中静静陪他,偶尔眼色落寞,却也并不似如何担忧的模样。
      这一路打尖住店,他决不许任何人假手封残年之事,眉目低敛,像是蕴了深不见底的什么。封残年的身子很轻,去了铁甲便再没有多少分量,微微蜷缩在嬴穷桑怀里柔软的雪白色皮毛间,就像是只才出生不久的小兽,爪牙稚嫩,无辜无害。
      寺中客舍不常有人居住,房内冰冷,火盆里尽是冷灰。嬴穷桑将封残年小心放在榻上,俯身把他一只手掌重新掖回袖底,转身回马车取了暖炉,再迈步进门时,却听一个清冽的声音冷冷问道:“我的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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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四、西白北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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