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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风雪夜话 ...

  •   今年的冬似乎比往年滞留得更久,二月开春时还颇有几日回了暖,这几日倒春寒,一夜之间却又将解冻不久的临江渡口冻了个严实。昨夜北风刮了一宿,清晨便飘飘洒洒的落下雪花来。
      临江渡是个老渡,相传上古有虞氏便葬身于此,有个名字便又叫虞陵。自从四十多年前的大临朝被北边来的鞑子霸占了江山,老渡荒弃,南来北往求渡的便不剩了几个过客。渡口开张的几家客栈纷纷另谋生路,只剩了离江边最近的一家老店尚自惨淡经营。今日江水封冻,冰上难以行车,晨来南渡的十几名行商无法启程,老店沉寂已久的大堂之中,居然少有的热闹了起来。
      早有店伙移开了老店大堂正中的桌椅,在堂内烧足了火炭,时而冷风夹裹着雪花挤进关不严的门窗缝隙,直吹得火光明明灭灭——这时已是黄昏,大雪却全没有要停的意思,彤云压顶,黯黯如昏,坐在窗边的几名客商见此情景,心知明日也未必成行,脸上不由都露出一抹愁色来,有几人便低低的叹上一口气,转过脸去听火塘边一名老者的说话。
      说话的老者约莫五六十岁年纪,头顶稀疏的发丝几已全白,身穿一件洗白了的蓝布直裰,满面风霜,一望便是个浪迹已久的江湖艺人。他身后领了一个八九岁的垂髫小童,每说上一段故事,那小童便托着一个木盘走下场来,向四周的客商讨些打赏钱。
      只听那老者清了清嗓子,将手中两片梨花板连敲两下,道:“方才小老儿说的乃是当年圣武太子与世祖皇帝攻破临朝国都、太祖皇帝登基兴业、临灵帝凄凄惶惶连夜南渡的掌故,这原是本朝开国的大史,可惜武太子用兵如神,却终究为乱臣贼子所误,功亏一篑。这正是:武太子三取武阳城、先齐王错失临灵帝。
      “却说先齐王一时大意,武阳陉口放走了临灵帝,不想竟惹出了一番祸端:原来那临灵帝夜奔南逃,到得嵋州,心下不甘,便召集了大军五十万人马北上。太祖皇帝下旨,命武太子带兵讨伐。谁知那临灵帝着实心狠手辣,早令细作潜入武太子军中,将毒药拌进了饮食之内。端平二年腊月,武太子与临朝的平章将军白毛川上一场大战,可谓是昏天黑地,日月无光。那平章将军郭芳使的是一对双刀,虽是号称临朝第一号的厉害人物,在武太子一杆长枪之下却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两人领兵对阵,翻翻滚滚杀了数十回合,眼见那郭芳再也招架不住,说是迟那时快,武太子回马探枪,大喝一声:‘着!’”
      那老者深谙说话之道,一声“着”说得急促响亮,羯鼓鼓点乱起,隐约间似也带了三分凌厉之气,话音既落,老店大堂中的众人便不由自主的都向他望去,一个关外口音的汉子像是头一次听到这段故事,接口问道:“后来怎样?”那说话的老者却一声长叹,道:“谁知便在此时,那临国细作下的毒药陡然发作,武太子翻身落马,就此一命而终。”顿了顿,又道:“这便是:死生有命天算尽,徒留人间叹不平!”梨花板“嗒嗒嗒”拍了一阵,教小童下场讨钱。
      堂内众人一阵唏嘘,纷纷解囊,有给两文三文的,有给十文八文的,不多时木盘内便得了数十文。那老者歇了片刻,又说起了武太子死后,其弟世祖炀皇帝鞭杀临灵帝、血洗嵋州城、平定兄弟齐鲁燕赵诸王叛乱的诸般事迹来——老者口中的这段讲史话说得便是本朝初年发生之事,直到如今也不过几十年光景,这段故事是众行商从小听惯了的,都知道不甚精彩,堂内便没多少人去听,火塘边言谈之声四起,渐渐地便盖过了那老者的语音。
      那小童手捧木盘立在场下,见众人都不理会自己,眼圈儿不由有些红了。他等了半晌,正要回那老者身边,斜剌里蓦地白光一闪,随即盘身一沉,眼前居然已多出了一锭碎银。
      那碎银足有一两多重,虽是掷入盘中,来势却略略一沉,毫无碰撞的声息。那小童从未见过有人打赏银两,一时反倒有些傻了,过得良久,才省得呆呆望银两掷来的方向看去。
      那方向是个角落,离火塘比旁处远,一张方桌上点着盏油灯,桌边只坐了一个身穿白衣的客人,以手支颐,静静的不知在想些什么。仿佛觉察到了小童的目光,那客人忽地回过头来,向小童笑了一笑——那却是一个三十三四岁的中年男子,锦帽貂裘,衣饰华贵,容颜清俊,神宇温润。店内暖红色的火光遥遥的打在男子透着风霜气息的脸颊上,依稀像是沧桑的,不知不觉间,却又有一丝柔和优雅的书卷意味沉浸其间,缓缓沉淀出一种教人移不开眼的厚重与淡然来。
      那小童流落江湖,从未见过如此矜贵的人物,“啊”的一声,只觉手足无措。那客人却低声笑道:“叫你家爷爷另说一段罢——这段子不好听。”不待小童忙不迭的应声跑走,便转过了身,将身侧的窗子推开一线,定定的望向窗外。
      ……却是像在等人的模样。
      窗外白日尽没,风嘶雪舞,比黄昏时更紧了些。那白衣男子等了良久,眼底滑过一痕落寞的颜色,伸指推拢了窗,从筷筒中捻出一根筷子,蘸着杯中残酒,在桌上写了三行字,停得一停,又伸指将最后一行字抹去。有好事者斜眼看那字迹,道是“帝子降兮北渚,目渺渺兮愁予。”识得是南边云梦地方的句子,但被抹去的一句,便不知道了。

      猛然间马蹄疾响,“嗒嗒嗒嗒”由远而近,只一刹那便停在门前——那蹄音虽冒夜雪而来,却是无与伦比的轻捷迅驰,便如同刮过夐野的劲风,方才入耳,已然掠至,隐隐马上乘客轻声呼喝,不多时,便有一人踏进客栈来。
      客栈中人大多百无聊赖,听那后来人来势不凡,不禁一一回头向那人看去——然而只这么一眼,众人都是不约而同的呆了一呆,连那说话的老者也话音一顿,堪堪敲错了手中的梨花木板。
      踏进门槛的年轻男子身材颀长,被横过眼前的几缕黑发遮住了大半眉目,依稀却仍可见得那发丝下生着一双纯黑色的眼,顾盼之际,凌锐无俦——他的一张脸当真是英俊到了极点也冷毅到了极点,削鼻薄唇,鬓若刀裁,一种逼人的精致扎进众人眼底,竟转作了一刃说不出的峭拔峻冽,宛如深秋河面上漂浮着的薄冰,边沿尖锐,利可割手,不带丝毫温度。
      一霎时老店大堂内便静了,十几双眼睛定在一处,只余下炭火“毕剥”作响,声音清晰可闻。突然“嗒”的一声,却是角落里独自坐着的白衣男子回过头扔下手中筷子,朗声笑道:“你来了。”
      他甫一开口,那后来男子的目光便在他身上一扫而过,却不接话。早有店伙迎过来赔笑招呼,被那后来男子浅浅吩咐了几字,便匆忙跑出门拴马——看那店伙的神态,来人却是这店中的老客。
      这才有客商回过神来,彼此窃窃私语,那说话的老者刚刚改说了一段十来年前的江湖传奇,此刻也敲着羯鼓重新开场。
      那后来男子的神色一片漠然,目不斜视,仿佛将店内的气氛与众人的眼光全然视若无物,向里走了几步,径直坐在了白衣男子的对面。火光之下他肤色绝白,裹在身上的一袭披风却是鲜血干涸后的老红,撩衣落座之际几片漆黑的护甲自那披风下摆露出了磨损经年的破碎边缘,纹理雕琢精细,想来许多年前,也曾名贵不凡。
      白衣男子含笑望着后来男子撩衣坐定,道:“最近虞陵道上也不怎么太平了,只怕他们以为你是打家劫舍的悍匪。”端起一只茶盏擦拭干净,推到后来男子面前,又道:“我记得你这几年不喝酒,特意叫他们泡了一壶好茶,今日你来得晚,可惜就这么凉了。”微微一笑,颇有几分惋惜,却又像是深不可察的欢喜。
      后来的男子眉尖似是一挑,淡淡的道:“凉茶喝不得?”
      他的语音便如人一般清澈锋利,被店内重新嘈杂的声响滤去了一分寒凉,带了些骄傲而萧索的味道。白衣男子摇了摇头,道:“这天太冷,对身子不好。”将手边的一坛酒倾入自己杯中,一饮而尽。
      后来的男子偏头盯了白衣男子良久,忽道:“嬴穷桑,你什么时候开始婆婆妈妈了?”
      那白衣男子嬴穷桑又笑了笑,低眉替那后来男子斟满了茶,自嘲道:“十年前你答应过我,每年来这里陪我喝上一天一夜的酒。残年,我一连等了十个年头,等得老了,便婆婆妈妈起来。”双眼略抬,发觉那后来男子封残年正别过头怔怔地听那说话的老者讲述十多年前绝顶高手北玄帝求娶江湖第一美人的情仇故事,神情不由一苦,就此闭口不言。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风雪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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