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流水》温暮生

25、师兄驾到

　　当初这块玉如意本来已被我那个贪财的师父顺了去，可这次我临出远门前他还是悄悄还给了我，说我出门在外难免会有些囊中羞涩的时候，若是实在碰到了些什么坎坷，这如意也挺值钱，至少还有些身外之物可以挡灾。

　　邵云见到这玉如意所表现出来的反应让我心下好奇，不知他是没有见过世面，还是我这块黄田玉如意实在是太值钱，不过这个念头只在我脑子里出现了一瞬，我就干脆地将之挥去，堂堂大将军被一块黄田玉镇住脸面，说出去都能笑掉一堆人的大牙。

　　“这如意，这如意你从何而来。”邵云的声音哑得不行，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口。

　　“真说来历我也不知道，反正这东西从我两年前被师父和师兄从河里救起来时就带在身上，我想不起以前的事情，因为这上边刻着这个邵字，所以师父才重新给我取了个邵无忆这个名。”我幽幽叹出一口气，“这件事我本来不想对外人说，不过你既然对我的品性有所怀疑，我还是说清楚得好，免得又被你猜忌这东西是我从哪个大户人家偷来的。”

　　过了半晌，他才好似从这种震惊的状态中回神，脸上是一副失魂落魄的表情，硬生生将他一张俊脸都扭曲得没平常那么好看，我见他嘴唇开合几下，吐出一个“阿”字，可哽咽半天，却没了下文。

　　我道：“你想说什么？”

　　他却只是默然地长吸了口气，轻轻将头摇了摇，莫名其妙丢出两个字：“果然”。

　　“邵云将军，我现在没兴趣跟你打哑谜。”我有些不耐了，我已经不想在这多呆了，这一百两银子，你给，还是不给。“

　　“你过来。”他却对我伸出手。

　　“想给钱了么。”我大方朝前一步。

　　他动作极快地忽然握住我的手腕，用力一拉，我身子踉跄一下，已经跌进他怀里，被他紧紧抱住。

　　邵云估计是下了死力气，抱得尤为紧，我脸抵着他肩窝硬邦邦的肌肉，甚至都能听见自己全身的骨头在痛苦地□□。一时我心中千回百转，料不到这人到底发了什么疯，他要是再继续用力下去，我肯定得落下一个筋脉尽断凄惨而亡的下场。

　　好在他似乎也听见了我的呜咽声，结实的臂膀终于停止了收紧，但也没松开，我试着动了动身子，悲哀地认识到，我现在除了对他做表情外，当真半天挣脱的机会也没有。

　　他身上有从房间带出来的淡淡檀香气，混合着铁的味道，我闻着莫名熟悉。

　　“刚才对你发脾气是我的错，我道歉，你别说要走的事。”一股热流轻轻拂过我耳边，我浑身一抖，才发现邵云是贴着耳根在跟我说话，顿时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你，你先松开。”我努力把脸从他肩膀上扭了个边，对着他的侧脸：“我要给憋死了。”

　　他这才像回了神似的赶紧松开手，退后了两步，安安静静站在旁边，一动不动望着我。

　　我揉着脖子轻咳两声，当真越来越搞不懂这位将军大人的心思。

　　“你说，我为什么非要留在这里不可。”我质问道：“你就不怕我呆在这里成天给你添堵么。”

　　“不怕。”

　　这干脆的一声回话让我一时半会没了应对的言语。

　　我嘴唇轻蠕了片刻。其实说要走，大抵也是我的一句气话，是人总有七情六欲，因为那季流的事，我莫名其妙被这将军府上下鄙视一通，心里铁定不好受，可这气头一过，我心里立刻就开始寒气直冒，后怕得紧。一千两白银，乖乖，我若是就这么赌气不要了，自己这关过得去过不去不说，我那师父绝对得给活活气死。

　　如今邵云既然先服了软，倒给我一个顺畅的台阶下，我装模作样矜持了片刻，终于在他诚恳的眼神中缓缓将头点了点，老天爷在上，我点头的那一刻，邵云本就清朗的一双眼里简直像是要闪出光来，那种感觉就像……我心中一跳，没错，就跟村里边王猎户家养的母豹子看我的眼神一样。

　　更深露重，如今早过了睡觉的时辰，府邸里闹腾了差不多半宿，该散的人已经散了个干净，我欲回房睡觉，邵云却一意孤行一定要亲自送我回房，我对他还有些怨怼，是以一路上半句话都没同他多说，回屋之后也没给口茶水喝，将他留在院子里，然后硬邦邦关上门。

　　我在门背后站了一会，细细听着外边的动静，本以为他会立刻回去，可直到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外边还是没有一丝一毫脚步声传来。我耐不住好奇心，小心翼翼挪到窗户边，将宣纸戳出一个小洞，赫然看见那一道挺拔的身影森森然就这么杵在我的院子里，背对月光，活像一尊门神。

　　“罢了，这邵云今晚铁定抽风不正常，等会别冲进来打人就好。”我栓上门，又不放心似地挪过桌子来抵上，才潇洒地洗漱干净，宽衣解带，裹着棉被滚上床。

　　睡到半夜，鼻子却有些痒。

　　我睁开迷蒙的眼，先看见的，是脑袋边的一双布鞋，然后是两条修长干净的小腿，小腿上边是挽到了膝盖的麻布裤子，再往上，是一个男人敞开的衣襟，线条分明的胸腹肌在月光中若隐若现，充满着诱惑力。

　　我眨了一下眼睛，咽了口唾沫。

　　我又眨了一下眼睛，一条毛茸茸的东西在我鼻子下边一晃而过。

　　我再眨了一下眼睛，猛然从床上蹦起来，瞌睡醒了个干干净净：“谷月轩你个杀千刀的死混蛋为什么会在这里！”

　　蹲在我枕头边的师兄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表情似笑非笑。

　　老天要作弄人的方式很简单，给你弄些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的惊喜就可以了，细数我离开桃源村这几个月的日子，颠沛流离过，也锒铛入狱过，最后堂而皇之住进戎威将军府，估摸着这些经历都能写成一本传奇，不过要是加上这位师兄的突然出现，那本传奇后边就非得添上“志异”两个字不可。

　　这厮也不知道是不是想钱想疯了，见我大几个月没回去，就找师父告了假，自行跑出来找人，也不知道他从哪条门路打听到了我如今住在邵云家里，一路追到建业，还这般惊悚地大半夜突然摸到了我的床边上。

　　听了我的控诉，师兄大喊冤枉，捶胸顿足道：“当真好没有天理，心疼的师弟这么久没回家，我这个当师兄的心急如焚地跑出来找人，居然还被冠上一个想钱想疯的名头，我果然天生苦命啊！”

　　他这一通狼嚎打着转而顺着房梁绕出去，在夜空中荡起一阵回音，我脸色一阵白，忙抱住他的脖子捂住他的嘴，好歹没让他的夜半鬼叫惹出什么是非。

　　“轻……轻点……脖子断了……”师兄上气不接下气地拽开我的手，急喘两口气，顺势抱着被子在我床上滚了两下，道：“你小子生活现在不赖嘛，这被子是丝锦的吧，乖乖，咱们村里连村长的被子都不是丝锦的咧。”

　　“被子舒服有个屁用。”我白了他一眼，怅然道：“等你人生不如意的事情多起来的时候，再多的丝锦被，都只能当作天边浮云。”

　　他英挺的眉毛挑了挑，坐起身：“到底出了什么事，瞧你的模样好像最近过得蛮跌宕起伏的嘛。”

　　“怎一个跌宕起伏可以形容。”在外边漂泊这么久终于碰到一个相熟的人，我满肚子苦水像找到了倾倒口，哗啦哗啦将在香河镇初遇邵云，到建业的窃银风波，再到今晚的季流失踪事件，对师兄讲了个彻底。

　　师兄原本玩味的表情也慢慢变得沉静下来，我知晓师兄的性子，平日里玩世不恭有大把的时间跟我嘻嘻哈哈，可是当碰到正儿八经的事情，他那股不动如山快准狠的劲头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

　　其实师兄骨子里也是个有担当的男子。

　　“无忆，我总觉得这件事里透着古怪。”师兄将狗尾巴草从左嘴角挪到右嘴角，眉头拧成一个浅浅的川：“这邵云说要帮你找银子，怎么可能这么久都没有动静，这件事合计上他的身份，不过是花两三个时辰文家走一趟加上动几下嘴皮子的功夫那么简单，如果他真的公务繁忙也就算了，可听你所言他最近整天呆在家里除了娶老婆就没别的事情可干，这点不得不让人怀疑。”

　　我一惊：“似乎真是这么回事。”

　　“你再听我分析，邵云迎娶文兰虽然不是自己的意思，可文兰既然已经进了门，多少就挂着一个邵夫人的名头，她是文耀先的女儿，那么邵云和文耀先就是岳丈关系，此为其一；你说文夫人拿钱诓你，文兰并不知情，这点我也不信，一千两银子不是小数目，文夫人要调出这笔银子，你又要当着下人的面大张旗鼓扛出文家，说文兰或者文耀先不曾有任何耳闻，那还真有鬼了，此为其二；再加上那个邵云又以种种借口把你留在这里满口空话又拖拉着不解决实际问题，他身为文耀先的女婿，难道不会向着自己的亲戚，反而会转过头来帮助一个萍水相逢的路人？而且你还说了今晚他听闻你要走之后态度的离奇转变，根据卜卦游戏的“真相只有一个”理论，我掐指一算。”他伸出手，五根修长的手指灵活地那么捏了几下，右手握成拳头啪地一下打在左手掌心，“这里边，铁定有大阴谋！”

　　他每多说一分，我的心就跟着悬起来一分，待他全部说完，我冷汗已经渗了一脸。

---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没有赶在十二点之前更新，还是送给大家一个祝福的吻~~=3=~~圣诞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