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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家规 ...

  •   “十八,十九,二十。大小姐,家法已毕,请大小姐验过。”
      朱嫣面笼寒霜:“五弟,你可知错?”
      朱闻后背衣衫已经洇出红色。二十竹板虽不是什么毒刑,但朱家家规,受家法不得运功相抗,所以这二十板结结实实打下来,也够他皮开肉绽了。只是他身体仍是跪得笔直:“朱闻知错了。”
      “错在何处?”
      “不该召伶人入府,违背了家规。”
      朱嫣目注朱闻,摇了摇头:“五弟,你今日召伶人入府,其过绝非违背家规如此简单。你错在不该为招揽结势不择手段。长此以往,我只怕你心里眼里只有利害,而无对错。”
      朱闻面色微微变了变。朱嫣素日人如其名,未语含笑,温柔和蔼,这般的责备已经是极重的话了。朱闻自觉所作所为皆是为家道中兴,且今日之事,本是安排好了出府游湖,怎知沐宁竟会莫名其妙地嫌湖上风冷不去,若是就此罢休,只怕最后一无所得,无奈之下才违背了家规。朱嫣为本代长女,责罚自然是要责罚,但家法行过之后再加斥责,未免有些苛刻了。朱闻是家中独子,不要说父亲爱逾性命,就是伯父也视同珍宝,虽然刚刚二十出头,已经是朱府当家之人;且少年成名,名动江湖,虽然语言谦和,但那不过是揽士之需,所到之处无人不敬,几时被这般责备过?二十竹板事小,朱嫣这番指责却等于是重重剥了他的面子。
      朱嫣又何尝愿意当众指责朱闻?身为朱家长女,她比其他妹妹更明白朱家要在江湖上生存的困难。就连她的婚事,也成了叔父们招揽才士的筹码。殷如雷虽名动江湖实诚可靠,却不解风情,更是个武痴,平生除练剑外一无兴趣,虽对她一向言听计从,但这般一个丈夫,实比一段木头好不了多少。平日在公在私,她皆一力维护五弟的权威,便是体谅他当家作主之难。只是近些年来,朱家声名日盛,朱闻的举动也渐渐有些不择手段起来。朱颦嫁与秋苇白,便是他一手操办。虽说朱颦自己似乎对这样一个夫婿十分满意,但却掩不了这桩婚姻的交易之实。朱嫣自己吃够了这其中的苦处,极不愿看着妹妹们都步自己后尘,因此朱语自择夫婿选中诸葛潜时,连叔父们一力反对,她却力排众议支持二妹,加上朱闻也对诸葛潜十分尊敬,这才勉强结了这桩姻缘。虽说朱颦时常瞧不上这位二姊夫,朱嫣却觉得,若说众姊妹中有谁的婚姻真能完满,恐怕也只有二妹了。
      这些年来,朱家声名愈盛,朱嫣便愈觉疲倦,尤其觉得五弟朱闻也在渐渐变化,其中诸般劳累,实不是言语能一一说得清楚。借着今日召伶人入府一事,既是正家规,也是给五弟提个醒。眼看朱闻面色不豫,显然并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耳中,不由微微一叹,转向朱颦秋苇白二人道:“四妹,五弟违反家规,你就该规劝才是,怎么袖手旁观?”
      朱颦正在看好戏,突然雷打到自己头上,当即挑眉道:“大姊,你怎么挑错挑到我头上?五弟现是家主,他要做什么,我岂能干涉?”
      朱嫣面色一沉,斥道:“胡说!你是姊姊,弟弟做事有误,你怎么不能干涉?难道你不是朱家人,还是觉得不必守朱家的规矩?”
      朱颦气怒交加,便要不管不顾争吵一番。秋苇白却抢先开口道:“大姊批评得是。不过当时有二姊与二姊夫在座,颦儿似乎也不宜先开口。”他满面春风,却一开口就把罪名推到了别人身上。
      朱嫣暗中不禁又叹了口气。这位四妹婿江湖中名气与朱闻比肩,但却始终为她所不喜,只觉此人油滑得很,虽然入赘已经两年有余,仍然没有半点自家人的亲切。此刻轻轻一句话,又是将事情推给了别人。
      朱语坐在一旁,闻言却坦然道:“当时碍于有客在座,我不曾开言规劝,确有错处,情愿领罚。”
      朱颦夫妻这才没了言语。朱嫣冷冷道:“既然如此,你们二房中各罚半月用度。”
      朱颦还在悻悻,秋苇白却笑道:“是是,大姊说的很是,我们领罚就是。”这半月用度罚的只是公中的,朱家各人还自有进项,其实也只不过是个意思罢了。秋苇白明白这位长姊不过是要罚了他们,为朱闻留几分面子。他可比妻子圆滑得多,朱府之内,除了朱闻,便是朱嫣,何必为了这半月用度,与这位手握大权的长姊闹翻呢?
      朱嫣处置过了自家人,这才面容一端,微微提高声音:“朱年顺!”朱府的规矩,严主宽仆。下人做错事,首先要怪主人管教不严,因此处置过了自家弟妹,这才叫到朱喜头上。
      朱喜刚刚才从外面进来,心知今天这一顿责罚是逃不过了。好在大小姐一向心慈,即使责打下人,也不会太重。练武之人,皮肉之苦算得了什么,倒是今日打探到几个消息,五公子那里能讨得了好,这才是最重要的。
      朱闻苦笑道:“大姊,今日之事,全由我起,朱喜的责罚也由我一并担着就是。”
      朱嫣并不容情,道:“好。既然如此,再罚十板!”

      直待朱氏姊妹都出了思过堂,朱喜才敢过来搀扶朱闻:“公子,我——”
      朱闻摇了摇手,他背上衣衫虽然已经洇透殷红之色,神情却依然洒脱:“刚才看你神情轻松,想必是打探到什么消息了。”
      朱喜打心眼里佩服公子:“是。公子可知今日小王爷为何不肯去游湖?原来他幼时曾失足落水,所以一向怕水,什么江河湖海,从不前往。此事并不光彩,所以王府之中从不透露,也是小人打探不周,今日……”
      朱闻不禁微笑:“这也无妨。原来并非我们招待不周。依你看,两位小王爷对穆小秋可还满意?”
      朱喜也不禁面有疑色:“这……依小人看,似乎后面反串那一场大得小王爷欢心。”
      朱闻点头道:“我也是这般看,这倒也奇了。”
      朱喜低笑道:“或者这‘思凡’太过……那个直露粗俗,不合小王爷胃口?”
      这一点朱闻也实在想不明白,不过穆小秋既已对了沐定的胃口,那目的便已达到,这些小事,暂可不必追究。
      “那位皇甫先生是什么身份,查清了么?”
      朱喜迟疑片刻,终于道:“公子,那人如此年轻,却又得小王爷如此忌讳,只怕是锦衣卫中人。”
      朱闻一震:“锦衣卫?”沉吟道,“说得不错。今上生性多疑,虽然在京城之内任由沐氏兄弟走动,但出京之后,只怕仍是不放心。只是此人年纪虽轻,却十分倨傲,锦衣卫中敢在沐王府人面前这般倨傲者—”
      两人异口同声:“七大皇捕!不是云无忌,便是慕华生!”
      朱闻皱眉道:“究竟是哪一个?”
      朱喜低声道:“公子,还有一人……”
      朱闻道:“什么人?”
      朱喜道:“叶公子。”
      朱闻眉头又是一皱:“你这是何意?”
      朱喜低声道:“叶公子的功夫也在手上,年纪又如此之轻,来路不明,到杭州却又正在沐王府人之前……”
      朱闻微震道:“你怀疑他也是七大皇捕之人?”
      朱喜道:“或者还是那句话,不是云无忌,便是慕华生!”
      两人面面相觑,朱闻道:“难道七大皇捕有二人前来?杭州有何事能惊动这两人?”
      朱喜迟疑道:“或者只有一人才是正主儿?”
      朱闻沉吟道:“叶四在哪里?”
      朱喜道:“早上在乐先生园里,这时又出去了。”
      朱闻道:“后日宴请两位小王爷,请叶四作陪。”
      朱喜恍然道:“公子是要试探于他?”
      朱闻缓缓道:“无论如何,他们若真是云无忌与慕华生二人,见面必有异常。久闻七大皇捕中云无忌为首,但素与其他六人不睦。尤其慕华生,同是少年成名,心高气傲,岂肯屈居人下?倘若是他们二人,我们必能看出个究竟。若只有一人是正主儿,想必与我们无关,亦不必担心什么。”转念道,“六小姐在何处?”
      朱喜迟疑道:“这个,应该是在取静斋读书吧?”
      朱闻嗤笑道:“读书?那便奇怪了!”

      真是知妹莫若兄,朱睐此时果然并不在取静斋,而是跟着叶四在街上乱逛,一面四下张望,满脸的无聊模样。叶四看她一眼,道“六小姐不是要去游湖听戏么?”
      朱睐嘴巴一撇:“别提了,就是为这听戏的事,还害五哥挨了家法。”
      叶四奇怪道:“这是为何?”
      朱睐无精打采道:“我们朱家家规,不许戏子入府,所以五哥才安排去游湖听戏。谁知这两人居然不要去游湖,说什么湖上风冷,五哥没了办法,只好把戏子叫进府里来,挨了三十板子呢。”
      叶四沉吟道:“这是哪家的小王爷,想必是不喜欢游湖了?”
      朱睐哼声道:“说是什么滇南沐王府的两位小王爷,还带了一个道士。说也奇怪,两个大男人,还怕风冷?何况我们杭州四季如春,哪里冷了!”
      叶四奇道:“还带着道士?”
      朱睐道:“是啊。听说是什么终南山的道士。”
      叶四更加奇怪:“沐王府的小王爷为何带着个道士?是六小姐弄错了罢?”
      朱睐急道:“我才没有弄错。五哥明明还夸他的道袍呢。说什么君子什么,逍遥什么的。”
      叶四沉吟片刻,道:“君子服之,逍遥是与?”
      朱睐两眼看天,想了一会点头道:“好象是的,我也记不得这许多。”
      叶四微笑道:“那不是道士,只是穿着道袍而已。只怕也不是终南山之人,只是终南隐士罢了。”
      朱睐奇怪道:“既是终南隐士,怎么又不是终南山人?”
      叶四摇摇头,心想这位六小姐未免也太不学无术,与兄长真是半点不像,当下岔开话题道:“五公子席间与两位小王爷谈了些什么?”
      朱睐挠头道:“记不得了。只是说到后来,又要做诗。那个道士做了一首,大家都说好。他非要二姊夫也做一首,二姊夫却说做不来,只做了两句。奇怪,二姊夫平常做诗都不费半点力气,怎么会连四句诗也做不来,一定是不想与这个道士同席做诗。”
      叶四笑了笑,心想朱睐虽是不通世情,这句话倒说得没错。自己虽是不曾见过这位朱家二姑爷,但此人能从西席而东床,在偌大的朱府内夷然度日,九成是个平淡清高之人,岂肯与这种名为隐士实则热恋功名之人一般交往?
      朱睐倒不知他在想什么,自顾自接道:“说起来这个道士真讨厌,先说我们的梅子酒和蜜饯做的不好,又自吹自擂的要做诗,做成了一首,大家说声好,看他那副样子,浑身骨头好似没有三两重,简直就要飘飘欲仙了。后来有个姓皇甫的把二姊夫那首诗续了两句,他又变了面色,好似被戳中了痛脚一般,真是古怪之极!”
      叶四沉吟道:“姓皇甫的?”微微一笑,心想若真是那人,口齿之间岂会留情,何止是戳痛脚,只怕毫不客气便是诛心之语,难怪那位终南隐士要颜面变色了。
      朱睐自是不知他心中在想什么,道:“沐家小王爷说他姓皇甫。说也奇怪,看他好似只是个随从,可沐家小王爷似乎十分忌惮他?”
      叶四心想若真是那人,沐府虽然贵为王爷,对锦衣卫也要忌惮三分。不过他陪着这位六小姐出门却不是为了谈论此事,当下随口道:“朱五公子不愧有孟尝之风,朱府宾客无数,真是无所不包。”
      朱睐得意道:“这个自然。我五哥别的不喜欢,就喜欢结交朋友。”
      叶四微笑道:“若说江湖英雄也就罢了,那位乐亦其先生却是五公子自何处网罗而来?”
      朱睐想了想道:“这我也不知道,五哥有一年出去云游,回来就把他带回来了,住在我家有三五年了。”
      叶四轻轻哦了一声,若有所思:“乐先生终年居于贵府,从不曾出门么?”
      朱睐偏头看他一眼:“你好似对乐先生很有兴趣?”
      叶四微微一笑:“乐先生这般人物,走到哪里都不免引人注目的。”
      朱睐面露不解之色:“你这话说得与我五哥一般无二。乐先生又不会武功,可是五哥对他礼遇有加,甚至胜过周大叔和王大哥。可他除了吹箫抚琴什么也不做,实在看不出哪里值得五哥如此尊崇。”
      叶四笑了一笑,心道你自然不知。乐亦其的琴音直有摄人心魄之能,你险些入魔尚且不知,又怎知朱闻尊崇乐亦其之理。
      朱睐等不到他回答,只道他与自己一般想不透其中道理,也就不再询问,顾自去看路边商贩摊子上的货品。
      叶四随着她走了几步,淡淡道:“五公子宴请沐府两位小王爷,为何要六小姐去作陪?”
      朱睐随口道:“大姊不在,五哥大约觉得人少了礼数不到。”
      叶四心想绝非如此,朱嫣朱语朱颦皆已为人妇,席间作陪不失庄重,朱睐不过是未出阁的姑娘,便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也不可去陪伴陌生男客。朱闻如此做法,定是另有意图,只是朱睐浑然不知而已。当下换过话题道:“唱的是什么戏?”
      朱睐连连摇头:“半点不中听。先唱了一个小尼姑,后来又唱什么借伞。总听说穆小秋名声远播,真听起来也不过如此。”朱家家规森严,这般风月戏文严禁女儿家听,自然不知《思凡》是什么。
      叶四也不知她说的小尼姑是什么戏文,只道:“两位小王爷可喜欢?”
      朱睐皱眉道:“他们倒好似听得津津有味,还说过几日再去游堤听戏呢。五哥还说后日还要宴请他们,还要你也作陪呢。”
      叶四目光闪动:“在下来朱府不过几日,怎好去陪如此贵客?”
      朱睐嘻嘻笑道:“你不用谦虚,五哥好生推崇你,连周大叔也说你什么英华内敛,气得四姊夫脸色好不难看。”她此时已全忘了当初盼望秋苇白出手折辱叶四的事。
      叶四默然不语,朱睐偶然抬头,忽然扯着他的衣袖低声道:“你看,穆小秋。”
      叶四抬头看去,却是个青年男子,当真的面如敷粉唇若涂朱,一袭雨过天青色长衫,飘飘走过道路进了一扇门,那步履之间真有洛神出水之姿。朱睐嘻嘻笑道:“他倒当真长得标致。”
      叶四哭笑不得:“你一个女孩儿家,怎的口无遮拦?”
      朱睐吐吐舌头,笑着跑了开去。叶四看着她背影,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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