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路》朱砂

82、第79章

　　火光是从碧灵殿后面冲起来的。我和龙广冲进去的时候，只看到几个侍卫拼命拉着林族长，不让他往火里冲。
　　火光冲天，隔着这么远都能感觉到逼人的热气，冲人肌肤欲裂，心里却觉得一阵阵寒冷。林族长像发疯似的要冲进去，头发已经被灼焦了一片，脸颊上却结了半面冰霜，看起来诡异之极。殿中乱成一团，我揪住一个侍卫大声问：“林瞳在哪里？”
　　那侍卫也没看清我是谁，满头大汗地回答：“殿下还在炼所里，族长要进去救他！”
　　我看一眼林族长：“进去了么？”
　　侍卫摇头：“没有。炼所中的冰焰太过凌厉，族长现在灵力……冲了一次，没有进去。”
　　我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林瞳登位时得到的定魂珠就是林族长耗费灵力炼出的，现在的灵力是不如以前了。看他的样子，伤得不轻。我把怀里的锦囊交给龙广，拨开乱成一堆的侍卫，往炼所入口走去。
　　扑面是难以承受的酷热，脸上的皮肤几乎都要吱吱叫起来，骨髓里却透出奇寒，内外煎熬，要不是我体内有明火玉与玄水珠，只怕没有走进去就成了外焦里冻的烤冻肉了！
　　身后的侍卫惊呼起来，林族长也愣了：“水生，你—”我对他笑笑，回身一头扎进了冰焰之中。
　　满目鲜红，火焰哔剥作响，我根本辨不清方向。空气中感觉不到林瞳的气息，难道他已经……用力摇头，想摇去这令自己心里冰冷的想法。不会的，林瞳不会那么容易就离去！他一直是那么从容镇定，仿佛天塌下来也有办法撑住的样子；他那么爱我，一直都不肯放弃，现在一定不会就这么离开！眼泪才溢出眼眶，就被冰焰冻成了冰珠，烫得如铁水般的冰珠，在皮肤上吱吱作响。
　　寒热交迫，那感觉好生奇怪，倒像是当年被斩妖剑斫中坠入黄泉时那颗思念着所有人的心。思绪如水般流动起来。人说临死前的一刹会记起一生中所有的事，也许是真的。这一刹那，记忆如同闪电，清晰地划出一条完整的痕迹：碧波潭那温柔的湖水，小鱼小虾的嬉闹，龙绯那跃出云层的矫健身影，无忌倚在门边上的笑语，狐歧山大水，林瞳在玉坛上的青衣飘飘，晓白身上的伤痕，大祭司死不瞑目的眼神，迷神在月光下皎如玉石的身体……一一闪过。恍惚间体内的玄水珠与明火玉的炎寒二气也流动起来，仿佛从内到外都熔于了冰焰之中，反而不觉痛苦了，只是脚下还在机械地向前迈，林瞳，林瞳在哪里呢？隐隐约约地，看到一个身影，从容自若地从漫天火焰中走出，宛如神祗，一时不知是不是梦，直到那人的脸色因看到我而骤变：“水生？你，你怎么进来了！”
　　身体被裹入一个熟悉的怀抱，我居然能发出声音：“林瞳？”
　　“快出去！”林瞳从来端静的表情居然慌乱无比，“这里容不得不协的灵力，太危—”
　　“险”字没有出口，林瞳的表情变得古怪，慢慢松开了紧拥着我的双臂，拉起我的手，一股温暖的灵力线一般透入掌心，“水生，你—”
　　我没回答，其实我根本没听清他说什么，我只是贪婪地捕捉这个声音，依恋他温暖的怀抱。终于发现，其实他们哪一个我都舍不下！

　　很久没睡过这么踏实的一觉了。想想上一次的酣眠，居然还是在那失去记忆的十年间。神清气爽地醒过来，伸手摸摸怀里，锦囊还在，里面三个小东西安然无恙。望望已经照到窗棂上的阳光，觉得生命真是美好，想通了的感觉真是美妙。于是披起衣裳下床，快活得几乎要飞起来。
　　不对，不是几乎要飞起来，而是身体真的轻如羽毛，好象真的能飞起来呢！这是怎么回事？体内再也感觉不到玄水珠的寒与明火玉的热，而是说不出的温暖通泰，舒服极了！记得林瞳说过，神族天生脚步轻盈，我们妖族纵然刻苦修炼，终究是差上一筹。我修炼数百年，说到飞腾，也只有那么一次。那还是在神殿的密道外，远远的，看见晓白跪在斩妖台上，寒光闪闪的斩妖剑腾在半空……体内的力量奔腾澎湃，直冲而下！两个司事前来拦我……
　　在记忆里沉浮着，脚无意识地自己移动，直到听到林族长的声音，才发觉走错了路。
　　“……瞳儿，你，你说什么？”
　　林瞳的声音平静淡定：“父亲，您刚才已经听到了，我说得很清楚，我能出炼所，并不是因为已经净化了自己的灵力，而是因为两种力量完全融合了。”
　　林族长的声音微微发颤：“瞳儿，这不可能！炼所只能容纳我族最纯净的灵力，你若未能净化灵力，绝不可能出得炼所！”
　　林瞳淡淡一笑：“父亲，您难道没想过，若是我已净化了灵力，炼所为何崩塌？水生本是妖族，又怎能安然走出冰焰？”
　　林族长哑口无言，半晌才说：“若真如你所说，那数万年来，我麒麟族一直用炼所来作为子弟成年之试，这又做何解释？”
　　“这也简单，只因我族子弟未成年时灵力不足，炼所的冰焰威力十足，灵力不足者自然抵受不住……或者，还有一个原因……”
　　“是什么？”
　　“……或者神族子弟天生灵力亦非纯净，在未成年前无法将体内灵力完全融合贯通—”
　　“瞳儿！”林族长骇然，“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林瞳只是淡然一笑：“我知道。不过我也说了，这只是可能而已。”
　　“什么可能！瞳儿你怎能有此等想法！”
　　“其实让我产生这种想法的是水生。他冲进炼所救我，却安然无恙，我试过他的灵力，本来他体内玄水珠与明火玉的阴阳二力相对独立，现在却完全融合。我想，他能在冰焰之中仍然不损毫发，大约便是这个道理。”
　　“又是水生！瞳儿你，你—”
　　“父亲，水生我是不会放手的。龙广想必已经向您提过让水生接任银光殿一事了吧？”
　　“真不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是怎么想的！水生虽然灵力出众，但毕竟是妖……”
　　“父亲，您以为神与妖之间有多大的差别？”
　　“什么！”林族长大惊，“瞳儿你说什么！神与妖之别南辕北辙，怎么可能混为一谈？”
　　“南辕北辙？”林瞳微微一笑，“父亲，历来都说天圆地方，所以才有南辕北辙的说法；但，若这地并非方平之势呢？”
　　“什么？”林族长有些糊涂了。
　　“如果地与天同，均是圆球呢？那么南辕北辙，终将殊途同归而已。”
　　林族长震惊的表情让我在暗处看了竟然有些不忍。他呆了很久，才慢慢地说：“瞳儿你，你竟有这种想法……罢了，我年纪大了，天界终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天下，你想怎样就怎样吧。水生，那孩子竟肯为你冲进炼所……也算难得了。只是，他身边还有那只狐精，九凤，还有无忌，你，你想过么？”
　　林瞳一笑，笑容说不出的清透：“若没有想通，我也出不了炼所。晓白也好，迷神也好，无忌也好，不论是神是妖是鬼，他们对水生的情意并不在我之下，我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他们离开，或者要求水生放弃？所以，我们都不是会放手的人，也，只好如此了。”他轻轻一叹，“何况，神殿已有卜辞：四神毁弃，新纪始立。父亲，您可想过这两句话的意思？”
　　林族长冷笑一声：“如今妖龙都可接任银光殿，怕真的是要更换新纪了。”
　　林瞳笑了：“父亲，我却觉得，这两句卜辞的意思也许是说，只有四神族放弃神的地位，才有新纪之立。”
　　林族长瞠目结舌，半晌，慢慢转过身往外走，一面喃喃地说：“我是不知，你，你好自为之吧。”
　　林瞳目送父亲离去，转过头对暗影里微微一笑：“水生，出来！”
　　我吐吐舌头。果然是瞒不过林瞳呢。一步跳出去，四脚并用缠到他身上：“林瞳，你刚才说的我都听见了。”
　　林瞳脸上浮起宠溺的笑：“知道，你来了半天了。喂，马上就要接任银光殿，怎么还这么没有样子？”
　　我才不管，仍然扒在他身上不下来：“我肚子饿！”
　　林瞳抱起我：“早就准备好了，谁叫你睡到日上三竿。”
　　我把头枕在他肩上：“林瞳，你，你同意我接任银光殿？”
　　“有何不可？”林瞳微微一笑，“只是你要多学学处事之道，不可再这么毛毛躁躁了。”
　　“可是，天界真的会同意吗？”
　　林瞳看着我，笑容有几分苦涩：“天界？天界是什么？水生，其实四神族人口再繁盛，也不可能支撑起整个天界。许久以来，天界就已经加入了各种各样的人物，只是四神族自己不曾意识到而已。”他刮一下我的鼻子，“我也是因为你，才看到这个事实的。天界早已不是四神族的天界，而是天下人的天界。以后，只怕不只是银光殿，三殿之主都未必会是麒凤龙的族人，而是，有能者居之。或许，这就是卜辞的含义吧。”
　　我听不太明白，不过我不明白没关系，林瞳明白就好了。
　　“那，晓白和小米无忌怎么办？他们都需要地方修养生息。”
　　“我会想办法。”林瞳温柔地亲亲我，“他们都可在碧湖中修养。并且，若我所领悟不错，定魂珠，也并不是一定要在那谷中才能炼制……”
　　“什么意思？”我瞪大眼睛。
　　林瞳微笑：“没什么意思，你放心就好。”
　　我还想追问，但他已经低下头来，含住我的唇。良久，等我终于可以透一口气的时候，林瞳贴着我气息不稳地低语：“水生，晚一点吃饭好么？我想，先吃你……”我抗议的话被堵在口中，他已经转了方向，走向卧室……

　　如无意外，再有一两章就结尾了，感谢大家捧场这么久，偶一定会尽量勤奋更新其他坑的，谢谢